正文 第6章 宮闈深深,情真情假難辨(1)(2 / 3)

此時此刻,娥皇儼然已如水上仙子,將要乘著鯉魚劃浪而去。水波依舊蕩漾,霧氣迷蒙,如夢如幻。“和花和月,天教長少年。”這是李煜在淒愴之中無奈的呼喚:人能否如不凋之花、常圓之月,永遠青春不老,恩愛不絕!卻原來,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祈願,並非人人都有的福祉。

不久後娥皇病逝,後庭玉樹枯萎,妝台瑤草凋零,四季輪回似乎也出現了誤差,從山花爛漫、陽光和煦的春日,瞬間就墜入冷冰冰的時節。《女憲傳》記載:“(大周後娥皇病故,後主)每於花朝月夕,無不傷懷。”傷懷情緒,悉數凝於筆端,化作悼念詩詞若幹。其中有一首《感懷》:

層城無複見嬌姿,佳節纏哀不自持。

空有當年舊煙月,芙蓉城上哭蛾眉。

生命如驟雨,如冰雹,如狂風,往來匆忙去留無意。那些關於現世的溫暖祝福,每每讓人感動到落淚,可惜,原來並非個個都能落得圓滿結局。

佳人歿,無人攜手看梅

——謝新恩(秦樓不見吹簫女)

秦樓不見吹簫女,空餘上苑風光。粉英金蕊自低昂。東風惱我,才發一衿香。

瓊窗夢□留殘日,當年得恨何長。碧闌幹外映垂楊。暫時相見,如夢懶思量。

瑤光殿旁的梅花開放時,粉嫩的花朵在枝頭搖曳,像撒嬌的孩子,等人來哄。

如果大周後陪在身邊,李煜一定會輕撫花枝,把散發著幽香的梅花遞到愛妻鼻側,和她一起沉醉於芳香。對著這片梅花,他或許會作新詞,而她必會譜上新曲,留一段琴瑟和諧的佳話。事實上,此時李煜“天教長少年”的願望已經成空。伴他十年的大周後,在風華正茂時撒手人寰。

大周後生前居住的瑤光殿,本是溫柔鄉,如今卻成了傷心地。他不想再來,怕徒增傷心,但還是忍不住來了。恰逢梅花盛開,一派雲蒸霞蔚的美景,著實刺痛了李煜的雙眼。這種痛,比“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惆悵要勝百倍。“不知何處去”的佳人,或許有了更好的歸宿,但和李煜耳鬢廝磨整十年的大周後,卻孤零零地去了一個春風不到、梅花不開的寂寞世界。

這片梅花是李煜和大周後一起種下的。相約花開賞梅的他們,當初並沒料到這個約定會實現無期。徘徊於瑤光殿外,昔日你儂我儂的情意重現眼前,苦悶無計的李煜索性怨起了梅花:

失卻煙花主,東君自不知。

清香更何用,猶發去年枝。

《梅花》詩言辭雖直白,情感卻深婉。李煜如泣如訴:梅花啊,你的主人已經離去,你卻竟然不知!縱使再美再香,又有何用!

李煜自言“壯歲失嬋娟”,長歎再無知心人能陪自己種梅賞梅。

不隻瑤光殿旁,尋遍南唐後宮,到處可見娥皇的影子。她為他,費盡心血複原《霓裳羽衣曲》,在教坊內反複奏響琵琶,教授宮人,陪他尋春禁苑內,馬踏清月夜……縱使李煜邂逅了小周後,兩人情濃時,他也不敢設想失去娥皇的生活。這個才貌雙全的女子,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然而,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她終於還是去了,空餘上苑風光。此後一段時日內李煜的生活狀態,於《謝新恩》中可見端倪。下闋首句雖有缺字遺憾,幸不影響整體表達。

“秦樓不見吹簫女”一句用典。據《東周列國誌》記載,秦穆公的女兒弄玉和善吹簫的蕭史因簫聲結緣,在秦樓共居十年,鸞鳳和鳴,最終乘鳳而去。李煜以“吹簫女”代“琵琶女”,言善彈琵琶的大周後已經逝去,就連李璟賜給她的燒槽琵琶,都隨她長埋地下,如今留下李煜一人,形單影隻。

昔日的上苑羯鼓聲響、歌舞醉人,現在雖仍有秀美風光,但已無人欣賞。花開花落本是自然規律,就如生死,非人力能夠決定。這道理如此淺顯,但詞人仿佛今日才懂得。東風惱怒他的後知後覺,不甘不願地隻吹來一縷香氣。

殘日照瓊窗,往昔的華美映襯著今日的悲涼,當年愛意有多濃,今朝痛苦就有多深。悲至高潮,眼前的景物卻又明快起來:楊柳於風中媚態萬千,好一片盎然春意。李煜不禁起疑,這美景是不是美事的預兆,難道能再見娥皇嗎?哪怕是瞬間瞬間,他也會滿足。他非常明白,再相逢也隻能是在夢裏,於是便“懶思量”。

黃粱一夢終成空,他不想自欺欺人,換來更大的失落。

與亡妻夢中相見,隻會徒增困擾。這種痛苦,宋代的蘇軾亦品嚐過,才有一首千古悼亡之作《江城子》,讓人泣下沾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