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離愁亂不止,家國恨難消(3)(2 / 3)

這是個危險的訊號——北宋接受了南唐委曲求全、低聲下氣的納貢,對李煜自降身份的行為也欣然領受,隻是,秣馬厲兵的進攻籌備依然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從善成了一顆被投入深海的石子,自己浮不起來,又無人幫忙打撈。李煜心急如焚,憂心兄弟又擔憂國事,分別的短短數月似乎已預兆了隔世。

南宋陸遊在《南唐書》裏記載:“後主聞命,手疏求從善歸國。太祖不許,以疏示從善,加恩慰撫,幕府將吏皆授常參官以寵之。而後主愈悲思,每憑高北望,泣下沾襟,左右不敢仰視。由是歲時遊燕,多罷不講。”由是看來,從善在北宋的日子不一定有多麼淒苦,隻歎苦了李煜為人兄長的一顆仁心。每每想到自己親手把弟弟送入狼窩虎穴,他懊悔不已,傷心難耐。

帝王的眼淚更是一個危險至極的訊息,南唐臣民惴惴不安,似乎已經嗅到了強國鐵蹄卷起的塵土腥味。他們的國家正在風口浪尖,他們的君主已“泣下沾襟”。除了哭泣和等待,小民就更是別無良策。

種種危險的訊號讓李煜如置身寒冬,但這一切都不能阻止春天的回歸,就像大周後的辭世,並不能阻止瑤光殿旁的梅花盛開一樣。

春天和往年一樣不約而至,整個江南在春光裏綻放溫柔。秦淮河畔繁華依舊,六朝古都的巷弄裏依然充滿脂粉氣,文人墨客、王公大臣流連其間,留下一曲又一曲風流詩詞。宮廷裏的香屑依舊隨風鑽入人的鼻中,讓人心也癢癢的,恨不能永遠停駐在這溫柔鄉。

在李煜向北凝望的時候,光陰悄然逝去,不知不覺春已過半。往年,每每冰雪消融,春天剛剛顯露行蹤時,宮裏就已經開始安排尋春酒宴了。席間雖不及晉人流觴曲水的風流,然而,美人在側、美酒在手、美景當前,羯鼓聲中,君臣賦詩作詞,談古論今,卻是另一番風雅景象。那時,李煜的身邊常有從善相伴,與他對酒和詩,好不快活。

在以文采傳家的李氏家族裏,李璟的兒子們,包括性格剛毅的長子弘冀,無不文采風流。從善的詩文造詣,在眾兄弟中也算超拔。他贈給徐鉉的《薔薇詩一百十八韻》,便是一首文采昭然的佳作。

綠影覆幽池,芳菲四月時。

管弦朝夕興,組繡百千枝。

盛引牆看遍,高煩架屢移。

露輕濡彩筆,蜂誤拂吟髭。

一百十八韻,寫的仍是設宴款待客人的場景。從善雖曾有奪權之心,興國之誌,但他的生活和坐了皇位的兄長李煜,並沒有本質的不同。南唐上下風氣如此,實是江河日下的禍源。

雖然從善文采遜於李煜,觥籌交錯間未必能盡了文興。但血脈相通的融洽,總是他人不及。可是現在,從善滯留在人地生疏的汴京,不能再陪李煜飲酒賦詩。沒人敢擅自安排尋春的宴會,唯恐觸及李煜的痛處。在這個景色依舊,人事已非的春日,越是熟悉的場景,越能激蕩起心中的漣漪,甚至掀起風浪。

石階旁的梅花一瓣瓣凋落,美好春色在無人欣賞的惆悵裏漸行漸遠。那一日,李煜一襲紫袍,佇立梅林,遙望著他從未去過的汴京的方向。凋謝的花瓣一片片飛舞於空中,素雅潔白,纖塵不染,像冬日漫天飛舞的雪花。

他佇立良久,以至於落梅把紫袍染成了白色。李煜用手拂落梅花,仍然癡望遠方,無奈目光連這片梅林也穿不過,就像他無數次憑欄遠眺時,都望不見金陵城牆以外的風景。從善又在何方呢?

他沮喪,絕望,如雪的落梅讓他意亂神迷,沾滿衣襟的梅花一瓣覆著一瓣,“拂了一身還滿”,如心中愁緒,當真是揮不去、驅不散、逃不得。兄弟情、家國恨,都寄托在那一片紛飛的落梅裏。

在李煜於砌下落梅中悵望遠方時,他想到了一位古人:西漢蘇武。

蘇武是漢武帝時的大臣。天漢元年(前100年),匈奴的新單於繼位。當時漢朝和匈奴關係十分微妙,為了表示友好,漢武帝命蘇武率眾出使。就在蘇武完成使命將要歸國時,匈奴發生內亂,蘇武受到牽連,被扣留在異鄉。匈奴單於將他囚禁在冰天雪地,不給任何食物與水,但這都沒有迫使蘇武屈服,他渴飲雪水,饑食羊皮。匈奴單於被其骨氣感動,不忍殺他,又不想放他歸國,於是將他流放到北海牧羊。在那個人跡罕至的地方,蘇武的夥伴隻有羊群,還有隨身攜帶的代表漢朝的使節。

據《漢書》記載,漢朝曾派使者迎接蘇武回國,但匈奴單於謊稱蘇武已死。知道真相的漢使決定以謊言回應謊言。他假說漢天子在上林苑打獵時射到了一隻大雁,雁腿上係著蘇武乞歸的書信,並明確告知蘇武被囚禁之處。單於語塞,隻好放蘇武歸國。雁足傳書的故事由此流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