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舊情複燃(1 / 3)

小小的衛生間裏,兩盞燈同時被打開,顯得格外明亮。高明明站在水池前,正對著那麵大鏡子反複比照耳根下邊的那處吻痕,簡直煩惱厭惡透頂了。洗手台邊,零零散散擺著幾件粉底與粉撲,還是好不容易從犄角旮旯裏翻出來的當年溫文雅強賣給王府員工們的偽劣產品。事到如今,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寧可過敏,頂著一脖子的紅疹出門,也不願再看到這個惡心的吻痕一眼。

偽劣產品果然是偽劣產品。她精心塗抹了好一會功夫後才發覺,它不僅無法完美遮蓋住那一大塊紅色印記,反而欲蓋彌彰,一眼就能看出擦了粉!她越看越氣,隱約中,好像抹了粉的那塊皮膚又開始犯癢,急得她情不自禁用手去撓。在王府過敏那日的場景又自然而然浮現在了眼前,讓她更加氣不打一處來。“嘩啦”一聲,她將那些粉底、幹粉、濕粉統統打到了地上,在空蕩蕩的洗手間裏,一個人對著鏡子生悶氣。

鏡中的那個人還像是當年的白天鵝一樣的鋼琴才女高明明嗎?自打來了下江,這一年多社會上的磨練並沒有讓她沉澱出什麼成熟知性的氣質,反倒被愛恨糾葛的瑣事折磨得焦頭爛額,成了如今這般落魄模樣。黑眼圈、深眼袋、暗沉的膚色、無神的雙眼,外加那一頭久未打理的幹枯亂發,一身皺巴巴的衣服,活脫脫一個蓬頭垢麵的喪家女。

約好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這時候,她理應梳洗打扮完畢,換上他說過最美的那套衣服,插上他送的漂亮發簪,滿心期待地出了家門才對。可她卻偏偏仍站在洗手間大鏡子前,望著這脖頸處的吻痕又惱又怨。

是啊,帶著這塊這麼明顯的吻痕,她還有什麼顏麵去見那有可能會赴約的何俊毅?

“他肯定不會來的,肯定不會來的,他根本就不想跟我和好的,我去了也是白去…”雖然不停默然對自己說著這些,她卻仍對他抱有最後一線希望。“可是如果萬一呢,萬一他真去了呢,萬一他現在已經到了呢?萬一他看到我不在,他失望了就走了怎麼辦?”

“不行,我要去。”她終於不再是那副自暴自棄的樣子,眼神裏閃出了一絲掙紮的本能。“我現在就要去,馬上。”她掃視了一眼滿地化妝品,腦子裏也忽然閃現過一個妙招。

拔腿走出洗手間,來到不常用的藥櫃前,迅速拉開抽屜翻找,終於在角落找出了兩張陳舊得包裝泛黃的創可貼。她望著這兩張創可貼,嘴角終於流露出一絲希望的微笑。

以最快的速度更衣、出門,奔向附近的煙籠湖公園。短短的一小段路,就像隔了十萬八千裏那麼遠。她不停看表,每當時間過去多一分鍾,便更加心急火燎。在穿過最後一個漫長的紅綠燈之後,她終於來到了煙籠湖公園的門口。三步並作兩步進了門,隻要稍微轉兩個彎,繞過那棵大樹,就能到他們約定的那個石凳邊了。

她莫名的不敢再往前走。看了看表,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鍾之久。他會在嗎?或者說,他還會在嗎?她忽然害怕麵對那個結果,那個可能性相當大的結果——何俊毅要麼見沒她人影已經走了,要麼壓根就沒打算來。

時間無情地流逝,秒針從未走得這樣快過。最後盯了一眼手表,她一咬牙,邁出腳步,匆匆走過了前麵的轉彎處。

熟悉的粼粼波光,熟悉的小橋流水,熟悉的休憩石凳,卻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早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卻還是不禁鼻頭一酸,六神無主,茫然失措。所有剛才擺好的表情忽然間都失去了意義,她的麵部肌肉刹那僵硬住,堆積在心頭的千言萬語也一齊湧上了喉頭,化作一片哽咽。她失神地望向湖麵,就像西湖畔的水之湄那樣。

可是就在這時,身邊竟然傳出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明明,你遲到了。”

什麼?他?他來了!他竟然來了!

他從身後的某個角落突然出現,就好像天使突然降臨在麵前。他的聲音格外的親切,就好像冬日裏最溫暖的陽光瞬間照暖了心中每一個角落。所有陰霾的情緒被一掃而空,望著他熟悉的笑容,她一時間又淚水奪眶,喜極而泣。

“傻瓜。”他微微皺眉,輕撫過她臉頰的淚水,語氣無奈而又溫柔。

“笨蛋,你才遲到了!”她哽咽著說出這句話,就抽泣得再也說不下去,眼淚如排山倒海一般傾瀉而下,她幹脆一頭鑽進了那久違的懷抱裏,縱情大哭起來。

忽然,何俊毅一句疑問,打破了這王子公主幸福擁抱的美好畫麵——“明明,你怎麼脖子上有傷?還貼了兩張創可貼,傷口不小吧?這裏是頸動脈啊!你沒事吧?”他麵帶關心,湊近了她脖子上的創可貼,認真查看起“傷勢”來。

高明明嚇得全身一個激靈,本能地在他懷裏掙脫了一下,一隻手連忙護住了自己的“傷口”,生怕被揪出了什麼端倪。她若無其事解釋道:“沒什麼,就是割破了點皮。”

“割破了點皮?天啊,離頸動脈這麼近,太危險啦!這個位置你是怎麼割到的?”對此何俊毅十分不解。

高明明勉強擠出一個故作輕鬆的笑容,一派胡扯:“沒有割到什麼動脈啦,就流了一點點血,嗬嗬。我在廚房拿著剪刀忙,灶台上在燒菜,我又要過去忙,這時候一隻蛾子飛到我肩膀這裏啦!我嚇了一跳,都沒想那麼多,就用手去趕,結果剪刀就把脖子劃到了!是有點痛,不過沒有傷到什麼動脈,真的不用擔心哦,阿毅。”

想象著剪刀割破她皮膚的畫麵,何俊毅心疼得就像割在自己肉上似的,對她再多的怨言也發不出來了。“你怎麼那麼不小心?以後不可以再把自己弄得這麼手忙腳亂的了!”

高明明認真點頭,凝視著他,“為了你,我以後會好好對自己,更好對你。”

這些日子,說長不長,不足半年;說短不短,如隔三秋。在分開了這麼久之後,這對真心相愛的人終於深情相擁在一起,共同寫下了彼此夢想的結局。他們如此般配,像極了童話世界裏的王子與公主,隻是在“王子”低下頭深情凝視“公主”的時候,“公主”下意識地小小挪動了身體,將那處“傷口”藏在了更為隱蔽的地方。

湖麵波光粼粼,湖畔綠樹成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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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信人內詳?什麼玩意兒?”楊虹拿著那封信嘟囔了句。

字體娟秀,工工整整,明顯出自於一個女生的手筆,和他身邊所有朋友都完全對不上號。他苦思冥想了一會,嘴裏重複著信封右下角的六個數字:“518021?沒見過這麼奇怪的郵編,肯定很遠吧…”

沉思片刻,他仿佛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種強烈的預感襲上心頭,心跳驟然加快。他連忙拆開信封,拿出了裏麵薄薄的那張信紙,這是一張圖案漂亮的淡粉色信紙,隔了數千公裏的距離,都還能嗅到信紙上傳來的淡淡芳香。這淡淡的熟悉的香味,就像是一個溫柔的陷阱,拉扯著他難以抗拒地掉進了回憶的漩渦。

更多娟秀的字體展現在眼前。透過這張薄薄的紙,仿佛能看見千裏之外的她,伏在燈下一筆一畫寫信的樣子。草草掃視了幾行,他的手指竟然有些微微顫抖。

那份承諾終於還是在將近兩年後兌現了!雖然早已經時過境遷,今非昔比,心中卻仍莫名其妙期待著那份承諾。遲到的這些日子也不再被埋怨,反倒因為時間的醞釀而愈發濃烈醇厚——“都要兩年了,她竟然還記得我,竟然還想起來要兌現諾言,可見她把我看得有多重!”

“…來了下江這兩年,吃了數不清的苦,也得到了這一生都沒有過的磨練。我無數次有過打退堂鼓回去的念頭,但我又想,回去還不也是要走同樣的路?我跟你說過等工作落實,住處穩定下來就給你寫信,想不到這一忙就是近兩年。吃了上頓,又開始為下頓犯愁;過了今天,又要為明天住哪裏犯愁,沒有一刻是真正能安定下來的。他們都說這個城市是個冷血城市,也許這隻是一種社會不公的抱怨罷了。這社會上總是有許多人,不管去了哪裏,那個城市對於他們都是冷血的。很不幸的是,這樣的底層人物,我也包含其中…”

寥寥數言,將她在下江無法安定下來的苦處和沒有時間精力寫信的難處說了個通透。聞之楊虹不禁心頭一酸,為之愧疚:我隻知道埋怨她食言,確實不知道這兩年她還好嗎?

忽然,身邊熟悉的兩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喲,楊虹,誰給你寫信啊,讀得這麼認真?”

不用抬頭也知道,又是林昆生與王渠成兩人。不知出於什麼心態,楊虹下意識地把高明明的來信往兜裏藏了起來。

“喲,這麼緊張!是什麼國家機密?”“情書吧!你這醜男也有姑娘給你寫情書?”“情書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好東西要拿出來分享分享!”…

他越是藏著掖著,兩個人越是好奇。他們迫不及待撲過來,楊虹緊張得將信匆匆塞進衣兜裏,死死護住衣兜,就像是誓死捍衛領土的戰士,不讓任何敵人靠近。

“喂喂喂,你這就不好玩了!”他們指著楊虹。

楊虹心虛似的,不敢正眼瞧他們,嘴裏打發道:“愛幹什麼幹什麼去!”

“愛幹什麼?”林昆生一雙眼睛賊溜溜轉了轉,嬉皮笑臉道:“我就愛看情書啊!”

“那你自個找情書看去吧,我這又不是情書!”楊虹辯解。

“不是情書又是什麼?你別告訴我這是你爸的信!”

林昆生仍糾纏不休,可楊虹已經言盡詞窮,不會撒謊的他一時找不出什麼借口來應對,隻好趁他們一不留神,腳底抹油,揣著那封信拔腿就跑開了。

“喂!”林昆生伸手欲拉扯,可楊虹一溜煙便跑沒了影。自知身材肥胖,跑不過楊虹的林昆生隻好在原地幹瞪眼。

楊虹揣著信一溜煙跑開,一口氣跑到了最遠的後山上去。半山腰就是學校的琴房,也就是高明明當年練琴的地方。想當年曾經在這裏守了半個月,也沒見著她的影子,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她畢業兩年後還能收到她熱情的來信。

真是一種無比奇妙的體驗。當年那青春年少的萌動忽然又在胸腔中跳躍起來,站在熟悉的地方,他感到自己仿佛還是當年那個自己。小心翼翼地展開剛才因為緊張揉皺了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抹平了它,再次回過頭四下環視了一眼,確認後無追兵,旁無他人,才又小心翼翼取出了裏麵的信。

“我現在在這邊‘蘭陵路琴行一條街’裏麵一家琴行上班,雖然收入平平,什麼都平平,也好歹算是穩定下來了。但因為音樂這種傳統行業相對有點飽和,琴行的競爭其實也很激烈,不光外部競爭激烈,內部競爭也很激烈。雖然看起來做老師是很穩定的工作,可我這種跟家教差不多性質的老師也不是什麼鐵飯碗,看起來更像是服務業的。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呢?走一步算一步吧!起碼目前,我可以穩定下來,好好給你寫信了。你這兩年都怎麼樣了呢?…”

楊虹抬起頭望向不遠處的鋼琴室,隻見陸陸續續有幾個女生抱著幾本音樂書進去,又陸陸續續有人抱著幾本音樂書走出來。一刹那,仿佛高明明還沒有畢業,她也正在裏邊練琴,也許下一刻,她就會抱著她的《拉赫瑪尼諾夫》從其中一間鋼琴房走出來。不知不覺,所有那些快要被淡忘的東西全部湧入腦海,他的臉上又浮起淡淡的微笑,像是懷念,像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