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得本能地後退了半步。她那雙眼直勾勾望著他,黑暗空洞,哀怨仿佛是從骨子裏滲出來的,四周的空氣都仿佛變得寒冷,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小安,你…”認出那是他相識多年的林小安,他卻猶疑著腳步沒有上前,愣愣地站在原地。“小安,你…”好半天,他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是嗎?”她的聲音空洞又發飄,也像是個孤魂野鬼。月光無遮無攔,照在她蒼白的臉上,顯得詭異又恐怖。看見那日思夜夢的身影出現在麵前,她的臉上卻擠不出一絲笑容,心裏除了苦澀,再也沒有別的滋味。
楊虹打量著她,“真的,你瘦了不是一點點。”
她直勾勾看著他的眼睛,看得他心裏直發毛。兩人就這樣愣愣地對視了一會,楊虹終於回過神來,邁上前去,拉了拉她的衣袖,“我們進去再說吧。”
她像個木偶,直勾勾盯著他許久,突然有淚水從兩隻空洞的眼裏流出。
一會兒,兩人上了樓,來到林小安的家中。
準確來說,這裏簡陋得幾乎不能用“家”來形容,說這是個倉庫都未免破舊了些。在這不足十個平方米的狹小空間裏,桌、椅、櫥、櫃都像是被丟掉的垃圾,就連那台熊貓電視機也像是被丟掉的垃圾。木質結構的地板踩起來像是隨時可能會掉下去。從剛剛上樓的時候楊虹就一直在腦中構想林小安家中簡陋破舊的模樣,真正來到她家裏,才發現一切遠超想象中的程度。
他驚訝地四周望望,艱難地吐出一句:“這…就是你家?”
她麵無表情:“不然呢?”
他又四周望了圈,仿佛在找什麼東西,“廁所呢?廚房呢?”
“廁所?廚房?”她皺了皺眉頭,似乎已經不能理解這兩個詞,許久才答道:“廚房在一樓,是五戶人家公用的,你剛剛上樓的時候路過。”
楊虹回想著上樓的時候路過的那一片黑漆漆髒兮兮油膩膩的地方,許久突然問道:“那廁所呢?”
她呆呆望了他一會兒,“沒有廁所。”
“啊?”他大吃一驚,“怎麼可能沒廁所?沒廁所那怎麼辦?”
她朝牆角努了努嘴,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隻見一隻笨重的馬桶赫然放在那裏。他又吃驚地看了看她。
她仍舊麵無表情,“下樓左轉再左轉,有個糞池。”然後,她頓了頓,“男的都是直接對著那裏麵上廁所的,女的就隻有倒馬桶了。”說著,她轉過頭來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要去廁所嗎?要上大號的話,穿過兩條街走八百米左右還有個遊戲廳可以解決。”
他連忙擺擺手,“哦不用不用,我隻是,我隻是沒想到…”他尷尬得很,一個勁的撓腦袋,憋不出什麼話來。
林小安麵色蒼白,嘴角牽起了一絲苦笑,“你隻是沒有想到,我住的地方會是這個樣子,比我在上河二灶的家還要破上好幾倍。”她默默往屋裏頭走去,自顧自拿起一張小凳子坐下,“雖然我們曾經在一起三年,但我很清楚,你隻是從我嘴裏聽說窮人的生活,根本沒有親自體驗過窮人的生活。在你生活的世界裏,在你所能了解的世界裏,整個地球都是一片大好,再窮的窮人住的房子,最多牆壁破一點,牆皮剝落一點,裏頭的家電、家具都是一件不缺的,我知道那對你來說已經很破了;再小的房子,就算沒有七八十個平方,也好歹有四五十個平方,我知道那對你來說已經真的很小了;再陰暗、潮濕、狹窄的房子,就算一廚一衛沒窗子,也至少南北通透…”
楊虹的目光忍不住落向了一旁的窗子。那扇朝北麵走廊開的窗子是林小安家裏唯一的一扇窗戶,可就是這唯一的一扇窗戶,卻牢牢地被釘了起來,還被糊上了不止一層報紙。他困惑了。
仿佛看出了他心裏的困惑,她也望了望那扇窗,幽幽道:“如果你半夜醒來,一片漆黑,突然一抬頭,發現窗戶上有雙眼睛不懷好意的盯著你,你會怎麼樣?”
那番恐怖的場景在楊虹眼前浮現,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張詭異的臉出現在窗戶後邊,不禁打了個寒顫。再看著那扇窗戶時,心裏升起了種毛毛的感覺。
“小安,這裏有偷窺狂,你還住在這裏幹什麼!”
“不然我住在哪兒呢?”她反問道。
“搬家!”他毫不猶豫道:“隨便搬去哪兒,都比這兒好!”
她忽然笑了起來:“兩百塊錢的房租,隨便搬去哪兒,恐怕都和這兒沒什麼兩樣吧!”
他愣住了,撓了撓後腦勺,傻愣愣站在那裏。許久,才內疚地說:“小安,我對不起你。”
她又像剛才那樣直勾勾盯著他,“楊虹,為了你,我受多少苦也要來到下江;為了你,我受多少苦也要留在下江,我隻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過來我是冤枉的,就算死我也能死個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