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哈默佛斯特鎮不僅是挪威最北麵的城市,也是全世界緯度最高的城市。因為這裏發現了天然氣田,小鎮經濟逐漸興旺起來。當然,它還是一個傳統的旅遊點,許多人慕名而來,要看看這座“世界最北麵的城市”。現在,遊客們還可以從這裏中轉,飛向北冰洋中唯一的專用豪華郵輪——“冷酷仙境”號。
這個轉運中心設在市郊,其主體是澄西郵輪公司租用的一個停機坪,還附屬有幾幢臨時建築。那裏停著一架俄羅斯生產的米-171通用直升機。澄西郵輪公司雇用了幾架這樣的軍民混用直升機,分別布置在北冰洋沿岸數個國家迎送客人。
在臨街的辦事處小屋裏,郵輪公司派來的一個導遊領班正和中國駐當地領事館官員,以及挪威官員一起檢查著遊客的船票和護照。原則上講,進了那架直升機,就等於離開挪威領土,這裏便是臨時海關。
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妻走到他們麵前,將船票和護照遞了過來。丈夫是一個白人,妻子則是一個黑白混血兒。“冷酷仙境”號的旅客非富即貴,為了安全起見必須采用實名製售票。領事館官員檢查了他們的船票和護照,上麵顯示這位男遊客是瑞典人巴爾德曼,女遊客是巴西人格雷西。但這位男士的長相卻有幾分麵熟。郵輪領班在一邊觀察著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便回到後麵辦公室,登錄網絡進行搜索。不一會兒,他又回到這裏,盡量壓抑著不滿質問道:“你是查爾森?北極衛士的創辦人?”
“是的。”那名男子回答得很坦然。
“那你為什麼要使用假護照來購票?”
沒等查爾森回答,一旁的中國領事把領班攔住,小聲用中文對他講:“護照並不是假的,你不要鬧笑話。”
“您是想要這個吧?”巴爾德曼聽不懂中文,但也能猜到他們在爭論什麼,於是又拿出一本護照,上麵標明他是英國公民理查德·查爾森。中國領事館官員拿過來仔細鑒定。沒錯,這本護照也是真的。
“看來您有雙重國籍?”
領班無話可說,這個人既是瑞典人巴爾德曼,又是英國人查爾森。他的父母都是瑞典人,但他卻出生在一條英國籍的客輪上。按照英國國籍法,他就成了英國人。不久前瑞典修改國籍法,承認雙重國籍,於是巴爾德曼又擁有了一本瑞典護照。
所有手續都是合法的。隻不過他沒有用“查爾森”這個名字購票,顯然是不想被郵輪公司提前認出來。
“我既然付了款,從法律角度講,船票就是合同,現在我可以登船嗎?”查爾森逼問道。
對付這種媒體人物,領班不知道怎麼辦好,隻好又進屋去請示老板。等他出來時,板著臉點點頭說道:“查爾森先生,我們吳總想和您親自談談。”
查爾森隨他走進辦公室,吳尚誌當然不在那裏,他的臉出現在牆上的一塊屏幕裏。“查爾森先生,不久前你的組織買通兩個意大利私人偵探,想出我的醜,拍攝緋聞照片來威脅我。我已經把他們交給俄羅斯警方了。你真勇敢,做了這種事竟然還能找上門來。”
查爾森麵不改色說道:“想必俄羅斯警察已經審過那兩個人,並且知道,他們隻是通過電話接的這個活,並沒有見到那個自稱為‘北極衛士’的人。別說我們沒必要做那種下流勾當,就是有必要,我們為什麼要暴露名字?”
吳尚誌愣了一下。是的,他在接船時遭遇到“北極衛士”的抗議活動,馬上就發生了以該組織名義敲詐的事,自然把它們聯係到一起,現在看來很可能是自己搞錯了。查爾森不痛不癢地提醒道:“有時間的話,你還是查查是哪個商業對手在搞你吧!”
吳尚誌不想再談這個事,做出大度的表情說道:“那好吧,我歡迎你上船,並祝你旅途愉快。不過我們有嚴格的安檢措施,估計你能理解吧。”
“當然,我是遊客,對這些措施有什麼不能理解的?”
吳尚誌結束通話,領班則帶人檢查這對夫妻的行李。他們從查爾森的箱包裏翻出四根奇形怪狀的短棒。領班大吃一驚,忙質問這是什麼東西。查爾森接過來,把它們首尾相接地組裝起來,一支兩米多長、形態古樸的長矛出現在大家麵前。
“這是因紐特人的雙頭骨矛,矛尖用北極狐的尾椎骨製成。組裝起來可以打獵,分開來可以當兩根雪杖使用。這是他們祖先發明的生活必需品。”
領班拿過骨矛,仔細地觀察著:“先生,這明明是塑膠原料製造的。”查爾森聳聳肩:“當然了,這是仿製的工藝品。難道我們到中國旅遊,你們的人會隨便出售古董原件?”
領班尷尬地退到一旁,示意檢查結束。他目送著這對難纏的夫妻走過檢查通道,心裏想不妨和營運部的人說說,批發一些這種骨矛工藝品在船上賣。
直升機離地而起,上麵坐的遊客絕大部分來自熱帶、亞熱帶。查爾森身邊就坐著一家長袍裹身的中東人,從小生活在冰天雪地裏的北極居民對這種旅遊沒什麼興趣。一路上,領班給大家講解著外麵的極地風光,時不時還用餘光盯著查爾森,怕他突然搞什麼小動作。好在後者一路上都很安靜,身上連個標語都沒有。
兩百公裏的路途很快就飛了過去,目標出現在海麵上。從空中俯瞰下去,“冷酷仙境”號宛如冰塊中的玩具船,遊客們想象不出它的巨大,反而覺得它很不安全。直到客運直升機降落在它的懷抱裏,這種感覺才消失。“冷酷仙境”號就像一座鋼鐵島嶼,或者一個完整的小世界,在這片無人區狠狠插進一個人類的標誌。遊客們走到甲板上,歡呼著、尖叫著,情緒被極地風景刺激了起來。
查爾森帶著妻子,默不作聲地走過這群人。領班走了過來,擋在查爾森麵前說:“希望您知道,這裏不是公共場所,是私人船隻。你不得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進行任何宣傳活動。”
“放心吧,小夥子,我隻是來度假的。”查爾森回答說。
“但願如此。”領班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轉身走開了。一位笑容可掬的小姐走過來,引導著他們下到居住區,一直把他們送到自己的房間。走廊盡頭,兩個服務員有意無意地盯著查爾森夫妻。
房門關上,兩個人都不需要用製造出來的表情裝飾自己。格雷西憂心忡忡地問道:“你確定他們會在這艘船上?”
查爾森也不像在外麵時那麼鎮定,反而麵帶憤怒地說:“我確定,前麵那些事件都是前奏曲,接下來要上演的才是主樂章。他們給我弟弟洗了腦,又給我們的組織栽了贓,這次我一定要把他們找出來!”
第2節
楊真馬不停蹄返回格陵蘭島中國勘探隊營地,留下有關馮逸傑凶殺案的資料供北極安全理事會研討。楊真走後,各國安全官員和中方官員展開閉門會談,商量著如何深入調查這起案件。那個臨時切割出來的冰洞,以及裏麵那個神秘的三葉形符號震動了與會各方。是的,不止一個國家的安全人員看到過這個標記。
那個隻有兩米多長、一米多高的冰洞是張勇輝從照片上辨認出來的。搜索隊員坐在直升機上目測時並沒有發現它。冰洞不僅小,和周圍冰層的顏色幾乎完全一樣,隻是在照片上,張勇輝才發現這個稍微暗弱的陰影。
楊真離開格陵蘭島參加年會之前,已經隨著張勇輝乘坐直升機,再次返回那個冰洞去調查。幾名丹麥軍方的巡邏隊員也來到冰洞口觀察記錄。當這群人包圍住那個冰洞時,它已經融化得看不出輪廓,隻有那個從冰壁上刻出的神秘符號,說明這是個人工開掘的冰穴。張勇輝做了現場還原實驗,用乙炔噴槍在冰上切割出同樣大小的洞穴,隻需要十幾分鍾。
行走在冰蓋上的人,無論是科考隊員還是探險隊,都不需要建造這樣的藏身洞。他們會搭建起顏色鮮豔的帳篷,大模大樣地住到裏麵。挖掘這種冰洞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在休息時盡可能不被人發現。
張勇輝又檢查了在那個地點周圍拍攝的照片,仍然沒有發現任何人跡。他們推測,潛逃者一定穿著純白色的迷彩服。一旦發現有直升機從遠處飛來,隻要伏在冰麵上,飛行員用肉眼什麼也看不到。然而,這個人或者這群人又如何能騙過紅外探測儀,目前還無從得知。
發現冰洞的地方比中國勘探隊的營地還靠北,將兩點連成一線,另一端指向格陵蘭島東北角的一片裸地。那片地區大約有兩萬平方公裏,尚未發現有礦藏,所以連這樣一個考察隊營地都沒有,徹底是荒無人煙。如果有人從那裏出發,越過冰蓋來到中方營地附近,期間要走過幾百公裏!
看到這個距離,即便是楊真都懷疑那可能會是凶手出發的地方。但蘇雲霞卻堅持認為,如果其他地方沒有發現痕跡,凶手隻能藏在那個地區。
“不管是從事科考還是來探險,如果你不想把自己藏起來,在格陵蘭這裏很容易被發現。如果你刻意把自己藏起來,兩萬平方公裏也是足夠大了!”
這個理由很充分。於是,張勇輝帶領來支援的中國警察,以及營地裏的中方官員共同商量下一步行動計劃,勘探隊代理隊長和蘇雲霞都參加了會議。他們指出,北極的夏天已經過了大半,如果再找不到罪犯的蹤影,極夜一到,調查幾乎無從談起。如果再等到明年夏天,這期間暴風雪會掩埋掉一切痕跡。
事不宜遲,代理隊長在不影響勘探工作的情況下,組織了十五名精幹隊員配合警方前去調查。由於死者曾經是他們的隊長,隊員們很願意親自找到凶手。他們將那片裸地劃分成十五個片區。每組一名警員和一個勘探隊員,配備好通信器材,分別乘當地直升機去到那裏。
一名丹麥巡邏隊軍官主動前來與張勇輝接觸,表示他們奉上級指示,也要調查那個區域,雙方可以配合。這時,楊真已經從加拿大回到營地,正參加出發前的準備會議。她聽到丹麥軍官的表示,小聲問了一句:“你們是要尋找‘極光幽靈’嗎?”
丹麥軍官吃了一驚,回答道:“上司要求我們確保外國人的安全。”
接下來,丹麥軍官與張勇輝就調查方案進行了協調,十二名軍人分散到十二個小組裏去,調查那些重點地區。楊真和蘇雲霞組成一個小組,調查一個被認為不可能有人行走的邊緣地區。
丹麥軍官離開後,張勇輝問她,什麼叫“極光幽靈”。“我也是剛聽說,”楊真回答道,“它是北極圈裏的一個傳說。”
由於有可能遭遇凶手,格陵蘭島本地官員發現楊真這個小組沒有軍人陪同,特意給她們配了槍械。楊真挑了一隻手槍,蘇雲霞則對當地警察使用的傳統獵槍感興趣。幾十年來,當地居民都用它在海邊打獵。
“這個嗎?後座力很大,你用不了。”當地官員搖了搖頭。
“我沒問題。”蘇雲霞接過獵槍,熟悉地瞄了瞄準,“我用過!”張勇輝覺得這個組隻有兩個女性,擔心她們遇到意外,便把楊真拉到一邊,小聲說:“還是換個男隊員吧。否則遇到麻煩,隻有你敢開槍,她會成為你的負擔。”
“沒事的,我看過她的檔案,危機關頭她也敢開槍!”
幾架直升機將他們載過冰蓋,分別放到劃好的片區裏,搜索著人跡。當直升機飛到冰川與裸地交接處時,大家發現冰川邊緣已經出現了許多條“河流”。它們並非穿流在土地上,而是奔淌在冰層間,最寬的已經有十幾米。這些冰川融水藍得透徹,與白色的冰相映襯。
直升機降落在冰川前緣,將她們放到預定的片區裏,然後又飛起來,護送另外兩個小組到達目標區域。兩個女人帶著裝備行走在荒原上,眺望著周圍單調的景色。是的,視野裏一片死寂,連隻活動的兔子都沒有。如果出現活動的人,立刻便能吸引注意力。
蘇雲霞指了指那些十幾米高的冰壁,大部分地方直上直下,隻有幾條融水溝可以供人行走。蘇雲霞估計,如果凶手是從冰蓋上逃到這裏,隻能走這些水溝,並說道:“他們不會使用直升機飛上冰層,目標太大,隻能靠行走來隱蔽自己。”
按計劃,兩個人從冰壁出發,朝著東麵的海邊搜索著。走走停停看看,一天下來可以搜索十公裏。完成了這段路程後,兩個人紮好帳篷,開始做飯。連日來一直泡在案情裏,兩個人很想換個話題,於是楊真問道:“這樣的環境你怎麼堅持下來的?”
蘇雲霞搖頭說:“堅持?不,我不用堅持,我很自豪在這些地方工作。”她仰起頭,朝著東南方,似乎在眺望遙遠的祖國。“在國內,我走在大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心裏就想,你們知道嗎?我在給你們的子孫尋找儲備資源。我就是為這個而自豪。你呢?是什麼讓你在全世界飛來飛去?”
“差不多的理由吧。”楊真越發覺得自己找到了知音,“能站在維護國家利益的最前沿,想想有多少人會被這副擔子壓倒,我也有自豪感。”
“那麼說,你的工作就像詹姆斯·邦,每天為國家利益打打殺殺?”蘇雲霞對楊真的工作很好奇,“很想知道你都參與過哪些大案?”
楊真把手指放到嘴唇上,作了個噤聲的姿勢,又聳了聳肩,說道:“恕我不能告訴你。對了,你似乎對生態中心主義者很有看法?”
“是啊,他們是一群傳播偽科學的人,胡說什麼人類的工業活動導致南北極冰層融化,連科學常識都沒有。隻是媒體喜歡這類話題。”
這個觀點楊真不敢馬上接受,畢竟這些年裏,這種被蘇雲霞嗤之以鼻的說法經常回響在她耳邊。“那你覺得,是什麼原因加速這裏的冰層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