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是唐樓常客,唐六梓認識他,走過來跟他打招呼,跟著一起閑聊。唐六梓說:“現在外麵都說吳元厚超過他父親吳紹庭。剛才聽你們講吳元厚的兒子吳天澤,看來吳家是一代超過一代了。”朱紅不接唐六梓的話,眯著眼睛瞅了唐六梓一會兒,岔開話題淡然說道:“哎,唐老板,聽說你有個女兒是吧,就一個獨養女兒是不是?”唐六梓微笑道:“你怎麼知道的?我從來沒跟你說起過。”朱紅眼睛一瞟,揭開茶碗蓋子,說道:“以前到這裏來吃茶聽人家說過。你女兒跟吳元厚的兒子年齡差不多,是不是?”
“我女兒,今年十二歲。那吳家公子——”
“同年。”朱紅端起茶碗,微笑道,“我說唐老板,想不想將來跟吳先生攀個親家……”唐六梓一聽,連著擺手回道:“這,這個說遠了。我唐某人是不敢高攀的——”“唐老板說笑了。”朱紅對著茶水吹一口氣,悠悠哉說道:“唐老板是賣好茶葉、好茶具的。這上等茶葉、上等茶具,不就是要跟大戶人家高攀麼?這一說哪裏說遠了?就近來說,我今天剛去拜訪過吳元厚,從吳先生那裏來。聽說吳先生家裏的那套好茶具就是你唐老板送的。還說什麼說遠了高攀?嘿。”
“送吳先生一套茶具不假。”唐六梓一哂,回道:“我這是為了做生意,做一點宣傳,跟那個高攀,想攀個親家是兩回事兒。改天,我也送一套茶具給你?你是在外頭跑跑的,人頭多,也幫我宣傳一下?這也算是高攀了。”
“我是不要你唐老板送的,”朱紅把蓋子往茶碗上一扣,“我出錢。我拿錢出來買,你舒服我舒服,兩頭舒服好——哎,開個玩笑。”
“好,吃茶,不開玩笑,不開玩笑了。我們還是說別的。”唐六梓隨即把鄰桌的那位客人介紹給朱紅和龐為然。他是從吳江盛澤來的盛先生,盛賓如,說他歡喜中國曆代字畫,眼下已經收了不少名家字畫。
盛賓如現在手頭上有一件好東西,這次他到蘇州來想請唐六梓介紹吳元厚看看。“這位朱先生就是字畫行家。”唐六梓對盛賓如說,“現在有空,不妨先請朱先生看看你帶來的字畫,怎麼樣?”盛賓如看朱紅年紀輕得很,猶豫了一下,低聲對唐六梓說道:“現在不用了吧。我想還是約個時間請吳先生看比較好。”
朱紅聽了麵孔一冷,端起茶碗吃茶,完了將茶碗往桌上一蹾。坐在對麵的龐為然自個兒點了香煙抽,下巴翹起來朝上吐煙圈,一邊用手摸到粘在嘴唇上的煙絲,把那煙絲捏到手裏,用兩手指頭撚了,瞟一眼盛賓如,“哼”了一聲。忽然間冷場,唐六梓眼睛一掃,隨即引頭說話調節氣氛,說當今民國有兩個最厲害的字畫鑒賞家,一是南京金陵博物院院長顧大獻,號稱“顧大仙”;二是蘇州的大鑒賞家,朱紅的父親朱子藏先生,字步閑,民間號稱“朱半仙”……
盛賓如聽了,連連點頭對唐六梓說:“我這次到蘇州來,唐兄要幫個忙。請吳元厚先生和朱子藏先生兩位大家鑒定,那就太好了。”唐六梓拍胸脯道:“沒問題,吳先生我來請。”然後對朱紅說:“大少爺,怎麼樣?你把你父親請出來,請到唐樓來,我唐某人請客;不但請客,我還要送你一套好茶具,高攀一下!”朱紅眯起眼睛看唐六梓,看了一會兒才篤悠悠說道:“唐老板,你想叫我把我爹請出來,是不是也應該有個什麼說法?”唐六梓一聽,含笑說:“半斤碧螺春,清明前的,你看行啵?”
“唔,”朱紅沉吟道,“明前的碧螺春從前是供給京城皇帝老兒享用的,唐老板你舍得嗎?”唐六梓眼睛一閃,雙手攤開來說道:“有什麼不舍得?朱家老爺你父親,和你,在我眼睛裏就是那京城皇帝老兒跟太子大阿哥。再說了,這盛老弟的事情也就是我唐某人的事情,兩頭說來,我有什麼舍不得的。怎麼樣?”
“行啊,”朱紅撣了一下袖子,嘴巴一撇道,“待會兒唐老板叫夥計把茶葉包上,回頭我帶回去。這茶葉,自然領情了。至於家父是不是肯出來看什麼狗屁字畫,我不打包票。說不定他會來,也說不定他不會來。”唐六梓聽了一笑,點點桌子說道,“來不來再說,先把茶葉包了。”唐六梓說罷,轉身去。盛賓如起身跟著走,說有事先走。唐六梓先送盛賓如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