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進說到這裏打住,眼睛裏看吳天澤是嫩頭,根本不是自己對手——就等著吳天澤急吼吼地說了“想什麼辦法?”便接著說道:“哎,吳公子不要急,有的是辦法。我幫你出個主意——要是你真的想借銀子,有個地方可以借給你。”
“你說哪裏?問誰借?”
“到博古齋去,問紀老板借。”
“那不行,”吳天澤立馬搖頭擺手,說,“不不不,我跟紀老板前麵的賬還沒了呢,怎麼可以再去問他借?”
“這你就不懂了。”韓進說,“俗話講,借熟,不借生。跟你這麼說吧,你前些日子借了紀老板這麼多錢,他現在怕你,不是你怕他。你換個腦子想想,紀老板現在隻有再借錢給你,他才有機會把以前借給你的錢收回來。道理蠻簡單,你借到錢可以翻本。翻不了本,死掉。你死了,他一分錢也拿不到,他什麼也拿不到。這不是說笑話。他心裏真的怕你死。所以你趕緊去問他借,就跟他說,我要借活命的錢,翻本的錢。不怕他不借。”吳天澤聽了,“哈”一聲道:“韓進,韓大哥,你這是自說自話。紀老板要是不肯借,怎麼辦?”
“他肯定借給你。”
“要是他死活不借呢?”
“不借?好辦得很,那就死給他看……他就虛了。一定借給你。”
“韓大哥陪我一道去?”
“——可以。”
兩人在老閶門坐上黃包車,沿古城西中市向東,到護龍街右轉奔南麵,一會兒工夫便到了老街博古齋。這時候博古齋準備打烊,夥計們上塞板門。
紀學覽正在店堂裏用放大鏡看一件瓷器,見吳天澤一腳踏進來,忙立起身來迎上去,滿臉堆笑說:“哎咿呀,這個時候是什麼風把我們吳大公子吹到本小店來的?莫非是老天爺長眼,非要我紀某人今天晚上鴻運高照不可?吳大公子這個時候光臨,有說法了,這叫‘夜來香’!”說罷,臉上的眉毛胡子都在笑,一轉臉吆喝:“夥計!給吳公子上茶!”隨即將手一讓,請吳天澤坐。
吳天澤坐下來舔舔嘴唇幹咳一聲,瞟了一眼一道進來的韓進,隻見韓進走到一邊去看東西了,背對著自己;吳天澤沉吟一會兒說道:“紀老板,現在這裏沒有外人,我跟你說個事兒——”
“說——”紀學覽眼睛賊亮,身子往前一傾,頭幾乎湊到吳天澤麵前,“吳公子,有什麼事兒隻管講——”
“紀老板,”吳天澤眼睛盯著紀學覽眼睛看,嘴巴翕動了一會兒,突然清一下嗓子說道:“我是來問你借錢的。”說罷,使勁兒咬住牙根,不再言語。
“可以。”紀學覽仰了仰身子,齜牙一笑,心裏想,“這個棒槌又來了。這是你自個兒尋上門來的,不是我把你拽過來的。這一回我要出手了,別怪我老紀吃你!”——因此問道:“吳公子這回要多少?”
“這個數,行不行?”吳天澤眉頭一跳,伸出三個手指頭。
“三百個大洋?行。”紀學覽撫摸下巴,一口答應道,“什麼時候要?”
“現在。”
“那不行。”紀學覽“也”一聲,覷了吳天澤一眼,“我說吳公子,現在恐怕不行……這樣吧,我答應你明天下午——你明天下午過來拿錢——別說三百個大洋,三千個大洋,你吳公子要多少借多少。但是現在不行,今天晚上不行。”
“今天晚上非借不可。”吳天澤手按住桌子,立起身來說,“要不然,我就在你店裏死給你看——”“哎,吳公子,”紀學覽幹笑一聲,“怎麼說這個話?怎麼了?尋我開心?開玩笑?”吳天澤“哈”一聲道:“我現在,是在跟你紀老板開玩笑嗎?要是你紀老板今天晚上不把錢借給我,我沒辦法;我隻有一條路隻好死給你看,死在你店裏,對不對?”“錯,”紀學覽“唰”立起來,嘴巴一撇,“吳公子你要死,請自便,立馬出去我不攔你——”
“我現在怎麼出去?”吳天澤一轉臉,瞟了韓進一眼,好像詢問似的。韓進隻當沒看見吳天澤,坐在一邊覷著眼睛,翻閱一本書畫冊頁。吳天澤咳嗽道:“我不出去,在這裏死,死給你看。你博古齋紀老板,怕是脫不了幹係。我死了,紀老板你一個大洋也拿不到,拿不到。我要死了,要的!”說罷,一個箭步到木架子操手拿起一隻青花大瓷瓶舉起來往自己腦袋上砸——紀學覽眼睛一閃,霍地躥上去拉住吳天澤手臂,猛一聲說道:“我借!”吳天澤一聽,嘴唇吊起來,睨視紀學覽,兩隻手一鬆,“啪”一下那瓷瓶落地,八分四碎。紀學覽眼看著地上的碎片頓時捶胸傷心道:“我的幹爹哦,康熙年間的老東西也,你他媽的作孽!”吳天澤不屑一顧,“哈”一聲道:“你幹嗎不早說呢。”
一看吳天澤拿到錢,韓進若無其事篤悠悠地踅到吳天澤身邊,小聲說:“怎麼樣,今天晚上我們幾個玩玩?哦,我已經約了銀子庚子,他們在裏屋。”吳天澤一怔,立馬回道:“不玩。我今天晚上還有事情。”說罷,拔腳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