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不是來一個男的?”唐太太一轉臉看周媽,一轉眼看女兒,“是不是?哼,你現在大了,想自由戀愛,我跟你爸爸不反對。但是,必須要經過我們準許,答應了才可以。要不然我是不會答應的,除非我死在你前頭。我現在跟你擺一句話,宓宓你這樣做,背著我們偷偷地做,有什麼好結果?這種背地裏的自由戀愛將來會有什麼好結果?”
“周媽,你在背後亂講些什麼呀!”唐小姐猛地一跺腳,氣得臉色煞白。周媽慌著擺手說道:“我沒有亂講什麼,小姐。”
“還沒亂講?你不亂講,怎麼會傳出這樣的話?”唐小姐眼睛一眨,淚水落下來,“真是的!媽,我跟你說,你不要聽周媽亂講。是的,那天是有個女的有個男的來我們家。告訴你吧,那個女的是吳小姐吳天玉,爸爸你知道的,吳天玉是吳天澤的妹妹,是吳先生的女兒。”“哦?”唐六梓一聽,放下手裏的報紙,兩眼放光,問道:“那個男的是不是她哥哥吳天澤?”
“不是吳天澤,”唐小姐揩掉眼淚,嘴巴一撅,說道,“是吳先生的學生,是吳先生未來的女婿,是他們家的姑爺。這麼一說現在曉得了吧。瞎猜亂講,氣死人了!”唐小姐說罷,兩隻手把椅子拿起來往地板上“咚”一下,回頭就往樓上去。唐太太搖頭道:“唐六梓,你看見了哦,你生的女兒就是這個腔調。她這個脾氣以後怎麼得了。今後要是誰娶了她做少奶奶做太太怎麼吃得消哦。”
“哎,”唐六梓一哂,“你說我的女兒,啊,不是你生的女兒?啊,女兒不就像你那個時候嗎?……我說像你;你那個時候也是這個腔調,脾氣大得很,誰都吃不消,隻有我唐六梓吃得消你。哦,不過後來,你不是也蠻好嘛,哎呀,沒事的,以後她嫁了人,結了婚會好的,跟你一個樣子。”
“我哪裏像她這個樣子?我做姑娘的時候文嘟嘟的……”
“哪裏,你是在外麵文嘟嘟,在家裏耍小姐脾氣。還說女兒像我,我看一點不像,就像你。哎,對了,宓宓剛才說起吳先生的女兒來過,我想是不是宓宓跟她要好,有來往啊?我說你什麼時候趁女兒心情好的時候問問她怎麼回事兒?以前朱子藏的兒子,哦,是朱紅,他曾經跟我尋過開心,說吳先生的兒子吳天澤跟宓宓是同年……看樣子,他們倆會不會啊?”
“你是說宓宓跟吳先生的兒子吳天澤暗地裏在戀愛?不會吧?”
“哎,有這個可能啊,怎麼不會?現在的年輕人不比從前我們。我說,要是真的有這個因頭的話,蠻好的,我倒是巴不得呢。那個時候我就跟朱家大少爺朱紅說‘不敢高攀哪’!”
“那楚家二少爺呢,怎麼說?就算了?”
“噯,我說你們女人的腦筋就是不靈,轉不開。楚家的事也不叫算了,先吊著再說——我們呢,既沒有答應,也不回了。昨天我們不是跟楚通裏說了麼,現在我們兩家大人都沒意見,就看他們兩個了。現在我們時髦得很,不封建,不包辦,由孩子他們自己看;滿意了,他們覺著好了,也就好了。免得我們說好,他們說不好,兩頭不是一個方向。知道啵,好比一個要吃茶,一個要吃咖啡,各奔東西,我們到時候有什麼辦法?這個沒有辦法。哎,你不要說我有辦法,我是有辦法教一個茶杯跟茶壺碰頭,但是,我是沒有辦法叫咖啡混在茶葉裏一道吃。這個,我是沒有辦法的。”說罷,唐六梓立起來,拿了包準備走;一想,對唐太太說道:“我今天先到店裏去看看,然後出去辦點事情;晚上有個應酬,不回來吃飯。”唐太太一聽,說道:“你昨天晚上有應酬,怎麼今天晚上又有應酬?我看你忙得很,最近幾乎三日兩頭要出去,在家裏待不住。”
“你不是也三日兩頭出去打麻將麼。你在屋裏又坐不牢,是不是?我馬上一走,你一會兒又要出去跟人家打牌了,比我忙哎!”
“我出去打麻將是沒有花頭的。”唐太太瞟了唐六梓一眼,說,“男人出去就說不定了。晚上應酬,跟誰應酬?我說你不會是外頭有什麼花頭吧?”
“噯,看你說的,我都一把年紀了。”
“是啊,一把年紀了,不要在外頭老不著調的,知道了,不饒你!”
這天,吳天澤等到下午晚些時候不見父親有回音,心裏邊有點發毛了,在自個兒書房裏發脾氣:一會兒將畫桌上的筆架推翻了;完了,又把好好的宣紙揉得亂七八糟的;到後來索性把筆洗裏的汙水潑到窗戶上,把本來明亮的玻璃窗弄得白一塊花一塊。這時候吳太太進來找兒子說話,一看,書房裏弄得這個樣子,按住心頭不快,眉頭一皺,說道:“天澤,做什麼呢,你好好地待在書房裏撒什麼氣?你看看,你看看這裏,弄得像個什麼樣子?這桌子、這地上、這窗子、這書房裏的東西礙你什麼事了?你也真是的,越大越不像話!”吳天澤聽了,端個凳子往牆壁前“咚”一放,一屁股往上麵一坐,麵對牆壁。
“做什麼?”吳太太走到他身邊推了他一下,“不想跟我說話是不是?是不是不睬我?天澤,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是不是?”
“我耳朵好得很。”吳天澤對著牆壁“哈”一聲說道,“我在聽,兩隻耳朵都在聽;我一麵聽,一麵‘麵壁思過’。”“謔,”吳太太一哂,“你還算好,現在還曉得思過。我還以為你一根筋,要撞南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