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1章(1 / 3)

吳元厚離開南京那天下雨。

顧大獻勸他在南京多住兩天,等天好了走。吳元厚不肯,說事情辦好了,回去。吳元厚有點不放心家裏。前些日子他埋頭於鑒定整理國寶字畫,忙的時候沒有分心。這會兒手頭上的事忙完了,他在南京一天也不想多待,心裏想著趕緊回家。顧大獻和王坤元送他到火車站。

顧大獻說:“這回有勞允之了,我們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感激得很。”吳元厚聽了,平靜地擺擺手,說:“說到這個事情,還是你顧院長功勞最大。如果沒有你身體力行帶頭認真做,這個事情恐怕是很難做得起來的,也很難做好。你是當之無愧的主角;我們幾個是配角,跟著你打打邊鼓罷了。”眼瞅著吳元厚有點疲倦、蒼白的臉,王坤元感歎道:“吳先生這次辛苦了,幫國家,幫我們金陵博物院作了很大的貢獻。”吳元厚淡然一笑說道:“談不上很大貢獻,我隻是用心看了點東西而已。再說了,這次來,我也開了眼界。這要感謝顧院長給了我一次難得的機會,讓我看了那麼多好東西,學了不少東西——這種機會哪裏來?我說坤元,你年紀輕,在顧院長身邊是福氣,學得到東西哦。”王坤元聽了點點頭。

這時候顧大獻神情爍然,朗聲說道:“哎,不管怎麼講,我還是要謝謝你允之的。這會兒沒有外人,我說句老實話,現在全國看字畫讓我佩服的人,沒有幾個。允之你,我還是佩服的。蘇州的朱子藏,說起來也是可以的。不過,我覺得他還是不夠,沒有你允之學問好,眼力好——”“其實,他的學問、眼力還是好的。”吳元厚一想,接著說道,“這次如果請他也一起過來,就好了。”

吳元厚好像一直想找個機會調解顧大獻跟朱子藏的關係。這個事顧大獻心裏有數,因此說道:“允之,你這次回去要是碰到朱子藏,跟他這麼說,民國十六年那次在唐樓看畫,我不是有意跟他過不去。現在看來,我那個時候也是有點過分。你也曉得,那個時候我是有點看不起他。我這個人,怎麼說呢,脾氣也有點問題,場麵上講話不給人家麵子。有意思嗎?如今,我也有反省,有時候上半天想想人家的不是,下半天想想自己的不是。就這個意思。”吳元厚一聽,連連點頭道:“顧院長這麼說,我覺著蠻好。過去的事情我們不提了。過些日子等你空下來,你到蘇州來,到時候我來約朱子藏——我們三個人坐下來吃杯茶,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說話間,聽說火車晚點,三人接著閑聊……

王坤元轉了一個話題說道:“顧院長、吳先生,這一回有一個事兒我印象很深——你們二位在一起看字畫,有一次我在邊上,你們把各自的看法分別寫在紙頭上,結果拿出來一對,看法一致。難得也有看法不一致的——有點意思;我這麼想,要是當麵誰先開口說了一個看法,那接下來要說話的人,是不是會受到前麵一個人說的影響?”

“哎,這麼一說,是會有一點影響。”吳元厚頷首道,“比如說吧,那幅畫顧院長說了‘假的’,我看了,一般就不會說相反的看法了。顧院長一言九鼎。”說罷,吳元厚嘴角上帶著微笑,麵色似乎比先前好多了。

“那你這回怎麼跟我有幾個相反看法呢?”顧大獻微笑道,“有好幾件東西我說‘真的’,你說‘假的’——這個怎麼說?”

“這回不同嘛,”吳元厚對顧大獻略一個欠身道,“我們這是幫國家看,不是幫私人看。再說,這一回我跟你顧院長多半是單獨交換我們之間的看法,除了坤元在邊上,沒有其他人。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你顧院長說了你的看法,我肯定把嘴巴閉起來,什麼話也不會說,也不敢說,悶在肚皮裏拉倒。什麼是權威?這就是權威。哎,我是從心裏邊佩服你顧大仙的。”

“這個我相信。”顧大獻點頭道,“這一回跟你合作,我很有收獲。別的不去說了,就說這一回交心,你我坦誠相見,我心滿意足了。”

“其實,這一回心滿意足的是我。”吳元厚略一沉吟,說道,“這個話我主要想說給坤元聽——坤元你想啊,就拿我來說,雖說我從小到大跟我父親看了不少曆代名家字畫,現在家裏收藏的字畫也有不少,但畢竟有限得很。金陵博物院是國家博物院,裏邊有這麼多藏品,才是真正的收藏。先頭我講了,顧院長給我們這個難得的機會,真是大開眼界。這是我們一輩子要感謝顧院長的。坤元,你說是不是?”

“是。”王坤元略一躬身,應了一聲。

“所以我說,要不是我們跟顧院長有這層關係,想都別想。”吳元厚一轉臉看著顧大獻,接著說道,“剛才,在來的路上我在想一個事兒,現在隨便跟你說說——我在想,顧院長你現在身體好,精力充沛,不妨趁早多培養幾個學生,讓他們跟著你好好地學點東西,將來國家用得著哦。”

“哎,”顧大獻眼睛一亮,說,“你怎麼不多培養幾個學生?”

“噯,我跟你顧院長不好比。”吳元厚手一擺,說道,“你是國眼,是中國字畫大鑒賞家,你顧大獻不培養學生,誰來培養?昨天我還在跟坤元說,顧院長隻帶你一個學生,怎麼可以?他為什麼不多帶幾個學生?”

“我帶一個學生夠了。”顧大獻恬然一笑,說,“帶多了,恐怕沒這個時間和精力。依我看,還是你吳元厚要多帶幾個學生。你是吳門畫派大家,你既可以教學生寫字畫畫,又可以帶他們學習字畫鑒賞,這樣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