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扶桑再度踏入沈宅的一刹那,唯一的感覺,竟是平靜。
並無多少物是人非的感慨。
亦不是想象中的抗拒或是厭惡。
離開這裏有多久了?
算一算,竟已有八年。
離開的那一年,自己剛滿二十歲,是將要婚嫁的年紀。
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二十八歲。
在十八二十的時候,或者也曾經想過自己二十八歲的時候會在什麼地方,和什麼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但當真正踏在這個年紀上麵,踏在自己二十年的沈宅女使生涯與其後八年的海闊天空之間,夏扶桑的唯一感覺,是平靜。
她最想獲得的東西,已在雪野中攫取,滿足。
人生至此,生死何求?
“姐,我來撐船吧。”
輕盈地點起長篙,將小舟撐離湖岸。
蝶湖如同一隻展翼側飛的蝴蝶一般,波光連天,草木搖曳。
又是一年秋色起。湖邊的楓樹半紅半碧,美得不像是真。
夏扶桑卻在思念錦官城裏那些熱烈如火的花序。
“扶桑……你變了。”
沈辛夷輕輕道。
“我老了。”夏扶桑笑著道,回身去摟住姐姐的腰肢,“姐,你也是。”
“玄門六藝,自可駐顏。你沒有老……你更漂亮了。”
夏扶桑吐了吐舌頭。
她自然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漂亮。
女子失去童貞之後的那一兩年,總是最為漂亮耀眼的時分。
再往後,在天地的預設裏,她們則要告別以姿色動人的時期,開始孕育兒女,成為一個母親。
——夏扶桑知曉自己今生今世已不可能為人母。
所以看到丁閑的時候她還是很開心。
那是另一種美。
耐心,溫柔,勇敢,平和。
她從船上跳下來,把丁閑整個抱起來,轉了三圈。
沈辛夷在旁邊急喊,“扶桑,快把夫人放下來!”
“小閑不是什麼夫人,是我多年未見的朋友而已。我姓夏,不姓沈。”
夏扶桑對著丁閑眨了眨眼睛。
丁閑瞬息間回到初入沈府的那個夏天。
她笑著,卻有淚水流下來。
“扶桑……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你已經有兒子啦,真厲害!”
“回頭帶你去看他,他叫天道兒,白白的,乖乖的,可好玩了。……你呢,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我過得很好。”夏扶桑俯身,在丁閑頰邊親了一口,然後附到她的耳邊,輕輕說了兩句話。
丁閑哇地叫了一聲。
“你再說一遍!”
夏扶桑笑嘻嘻地,“好話不說第二遍。”
沈辛夷歎了口氣,隻好以目光示意其餘隨侍的女使暫退,然後討人嫌地咳嗽,“夫人,扶桑身上還帶著傷;扶桑,夫人特地準備了你最愛吃的小菜。跟兩位打個商量,咱們回去坐下來再慢慢說,好不好?”
同一個時候,沈府很熱鬧,宮中卻很寂靜。
“回娘娘,國師夫人今日家中有事,不入宮了。”
“哦,我記得。說是沈扶桑回來了。”沈閣晴輕吹燈蠟。在她的要求之下,宮人們無論白天黑夜都在秦凰殿點著數十支大蠟燭——她喜歡亮,也喜歡暖和。煙燭繚繞之下,她又傳下懿旨,叫人索性關死宮門,她好一心一意沉浸在隻屬於自己的溫柔鄉中。
“那娘娘,現在要不要傳膳?”
“不急。暉兒那邊呢?吃了麼?”有一支蠟燭燒得一明一滅地跳動,沈閣晴以掌心壓滅她,又示意下人重新點起。
“回娘娘,沈修竹今日出宮,皇上代公主設宴謝師送行,太子殿下也一並列席。”
“……所以,是方婕妤作陪?”
“是。”
“這些事,都沒人告訴我……”沈閣晴喃喃自語。
“娘娘緊鎖宮門之後,皇上就吩咐,讓娘娘好生靜修,不許打擾……”
“既然靜修,傳什麼膳?”沈閣晴笑了笑,“不吃了。”
“娘娘還請保重鳳體……若不想吃飯,奴婢為您傳些清粥小菜可否?”
“你是宮中的老人了。”沈閣晴突發奇想地問,“當年月姐姐在宮中的時候,她都吃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