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從嘉從夢中醒過來。
方燼生如一隻小貓樣在他枕邊熟睡。
——她閉目沉睡的樣子不過是個普通的少女,慘白的膚色在夜月清輝輕籠之下,也顯得柔和起來。
“皇上?”方燼生睡得很輕,喬從嘉略微一動,她就睜開眼睛。
“朕出去走走。你乖乖睡著吧。”
“皇上是想去禦書房找國師麼?”方燼生拉住他,幽幽雙眸似深淵冰湖。
“你讀朕的心思?”喬從嘉皺眉。
“……隻是猜的。”方燼生垂眸。“夜深露重,皇上多披件衣裳。”
“燼兒。”喬從嘉沉吟了下,“你見過青色牡丹麼?”
方燼生一驚。
“臣妾……從沒有見過。”
“朕前半生一直心心念念,想找傳說中已滅絕的青色牡丹。——剛才朕夢到她了。”
“夢到誰?”方燼生的聲音惶恐。
“牡丹啊。”喬從嘉皺了皺眉。
“哦……皇上夢裏的牡丹……很美麼?”方燼生努力平靜自己心緒。
“不記得了。隻記得,真見到青色牡丹的那一刻才發現,之前的所有猜測妄想,都是錯的。”
“為什麼?”
“你永遠不能夠想象你真正未見過、未聽過、未知曉過的任何東西。”
喬從嘉的眼睛,在黑夜裏閃閃發亮。
如晨星。
方燼生頭一次見到他這個模樣。
是否曾經在沈微行身邊的那個喬從嘉,每一日每一日,都有這麼明亮的眼睛,和堅定的神氣?
月下。
喬從嘉遠遠看見沈微止削瘦的背影,跪在禦書房門口的青磚地上。
心裏忽然有點難過。
“你是國師。”他走過去冷冷地道,“朕沒有叫你起身,也沒有罰你跪在這兒的意思。朕走了,你就該自己拍拍衣襟起身,回家去陪天道兒玩。”
沈微止並不理會喬從嘉的一番做作。
他隻是起身,撣了撣衣袍。
喬從嘉瞪著沈微止。
沈微止垂眸。
“你怪朕?”
“皇上近日心中焦慮,臣感同身受。”
“——焦慮?朕才不焦慮。朕隻是不喜歡看奏折,也不喜歡擔憂天下民生。”喬從嘉歎口氣,“現今隻有在燼兒的身邊,朕才覺得輕鬆。……你曾經把朕當朋友看,但如今不是了。”
沈微止沉默了片刻。
“君王有君王的天下。臣子有臣子的天命。”他語聲沉沉,如月夜流光。
喬從嘉轉過身去,“你知道,我不愛聽這個。”
他仰首望月。
“記得從前在你家咱們一起喝酒,聊天,說話。丁閑給我們溫酒,還不許我們喝醉……”
“那時不同。”
“是啊。那時候月兒還在,朕還沒有負她。”喬從嘉長歎,“閣晴的事情,你也莫要放在心裏。她是皇後,就算在天牢裏也沒人敢欺負她。等過兩日沒人議論了,朕就赦她出來。”
“晴兒她學藝不精,自釀自飲罷了。”
“學藝不精?”喬從嘉濃眉一挑,“你的意思是,該當再用狠一些的丹鼎之藥,幹幹脆脆把方婕妤毒死,倒也罷了?”
沈微止躬身,“六藝之中丹鼎之能,大可以安天下,小可以斷癡情。今次之後,不若讓皇後暫回沈宅鬥母殿安厝,以修身養性、為國家祈福。”
“想得美。”喬從嘉冷哼了一聲,“她生是朕的皇後,死就要隨葬皇陵。你想接走,做夢。”
沈微止苦笑道,“皇上。”
“行了。不說這個。”喬從嘉擺擺手,“朕想見見那個女捕快。你陪我一起去吧。”
沈微止略一沉吟道,“也好。趁此深夜,臣護送皇上以奇門步法出禁宮、入驛館便是。——為免耳目嘈雜,還請皇上換過微服。”
“一時半會哪裏找去。抄近路往你家去找一套吧。”
——丁閑不在。
沈辛夷陪著天道兒在閑雲小院睡。
紫微閣裏麵很冷清。
沈微止一直還是住在從前那兩排簡陋的平房裏。
琉璃輝煌如同天界的紫微閣正樓,空關。
喬從嘉換上一件沈微止的灰色長袍,又披著他的黑貂裘踱步出來。
月光灑在小院裏。
幾顆枯敗的盆景放在石桌石凳子上。
喬從嘉下意識地向對麵那幾間平房走過去。
沈微止輕咳了一聲。
“皇上,快寅時了。別誤了早朝。”
“咱們走奇門快得很。”喬從嘉不回頭地答,“微止,這幾件房子從前是誰住的?裏麵怎麼什麼都沒有?”
沈微止在他身後靜靜凝視,“怎麼沒有?有床,有桌子,有衣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