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嘉木看住車簾外的草木迅速往後退去。
短短數月。
她自一個不快樂,掙紮在生存邊緣的小姑娘,變成一個成熟的女子。
她有了丈夫。
丈夫英俊,瀟灑,文采武功,身份貴重。
對她很好。
他就坐在她的左邊。
但她亦失去妹妹。
相依為命的紹嘉蔭,如今雙目緊閉,麵若金紙。
不飲不食,不生,亦不死。
她就躺在她的右邊。
這算得,還是失?
她所得何物,所失何事?
“嘉木。”
沈機穎忽然麵色凝重,喊她名字。
紹嘉木一怔。
自成婚起,沈機穎開口喚她,都是“郡主”二字。
今日怎麼如此親昵?
“我要離開片刻。你靜坐這裏,不要動,亦不要聲張。”
沈機穎亦看向紹嘉木看過去的方向。
那裏隻有後退的草木。
但沈機穎看到的東西卻好似與紹嘉木不同。
他看到了虛空中的什麼?
沈機穎閃身而出的時候,紹嘉木還是忍不住低呼了半聲。
這半聲或許正是沈機穎失去先機的關竅。
——他仗劍,刺向其中一顆枯樹。
馬車前馳,他身影後飛,如同大鵬展翼。
但那棵樹卻動了。
樹瞬間變成了一隻鷹。
樹如何能變成一隻鷹?
樹隻能靜止,鷹卻能飛翔。
鷹飛走,沈機穎的劍勢自然落空。
但那隻鷹卻極為淩厲地盤旋了半圈,撲向沈機穎的背心。
紹嘉木驚得又叫了半聲。
她還能聽到自己尖叫聲的餘韻。
那邊勝負已分。
沈機穎手中的劍變成一條龍。
一柄劍,怎麼能變成一條龍?
但沈機穎回劍的一瞬間,看起來真如一條虛空中浮起的龍,還挾著音樂的龍吟之聲。
龍吟決。
沈門六藝中,沈池亭最擅飛劍一門,沈機穎亦效仿之。
灰蒙蒙的鷹隼被劍氣絞碎。
那些碎片落到地上,竟不是樹木,也不是鷹隼,而是一地殘肢,卻沒有血,也沒有肉,好似一個被撕碎的人偶。
紹嘉木被那詭異的景象嚇得拉長聲音尖叫起來。
——窗外又有三棵樹動了。
迅疾向住紹嘉木處移動。
紹嘉木忽然反應過來,沈機穎叫她“莫動”、“莫聲張”。
她知曉自己錯了。
卻已來不及。
三棵會飛掠的樹已經追上了馬車。
身後兩輛副駕上的茶營高手發出叱喝之聲。
沈機穎撮唇長嘯,已然動了真怒。
不知何處來的灰羽亂飛。
撲麵而來的一刻,紹嘉木下意識地緊緊抱住紹嘉蔭。
她已經失去她一次,不能再任她受到傷害。
車身狠狠一震。
紹嘉木隻覺胸口劇痛,身子卻已失去平衡,隨著馬車傾覆。
一個珍珠枕頭飛起來,被那些極為尖銳的灰色羽毛割碎。一時間,一顆又一顆又大又白又圓的珍珠滾得遍地都是。
紹嘉木護著紹嘉蔭滾在地上時,被那些珠子硌得生疼。
一隻大手將她抓起。
“穎哥哥……”紹嘉木覺得安心。
沈機穎卻護不了她良久,伸手將她往空中高高拋擲,口中喊道,“抓緊你妹妹——”
紹嘉木被拋上半空,一時間氣血翻騰,慌亂中幾乎抓不住紹嘉蔭的衣襟,咬牙用力,手腳齊上,才堪堪不失。
沈機穎借著將她拋出的這片刻,劍光閃爍,將漫天飄拂的灰色羽毛刺破!
待到紹嘉木再落下地,兩名茶營侍衛已到,沈機穎則穩穩接住紹氏姊妹,三人呈犄角之勢,嚴陣以待。
紹嘉木牙關發冷。再無眼力也已經看出,那兩側行道邊的一顆顆灰色的樹間,羽葉繁簇,殺氣橫溢。
對峙良久。
對方占據上風,卻未再出手。
“羽林衛?”沈機穎踏前一步,沉聲問。
“穎少爺好身手。”
灰樹間一條冷灰色的身影緩緩踱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