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鐸記得那天雨很大,爺爺在料理完爸爸的後事後終於病倒,他本想留在醫院照顧爺爺,老爺子卻趕著他去上學,他磨蹭到天黑才走,從醫院出來,撐著一把傘匆匆往學校趕,途經一個十字路口時,跟人撞了一個滿懷,他摔了一跤,傘被風刮走了。
那人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走過來把傘籠罩在顏鐸頭頂上,隔斷了雨水,也把天幕與光線阻隔在外,咧開嘴陰鬱地衝他笑,眼中的光芒像是毒舌吐出的信子,顏鐸驚出一身汗,以為撞了人,對方很生氣,忙不迭道歉,那人卻把一包東西硬塞入他手中,在他臉頰上用力捏了一下,轉身走了。
仿佛有一種指引,顏鐸沒有第一時間追回那把傘,而是顫抖著打開了那個塑料袋,有一張照片滑出來,盡管破損殘缺的肢體上鮮血淋漓,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張因為痛苦而五官扭曲的臉,爸爸的眉頭緊緊地皺著,眼中充滿憤怒與痛苦……他幾乎驚叫出聲,又因為教養的緣故,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在公共場合喧嘩出聲,他跌跌撞撞從泥水中爬起來,卻再也找不到塞給他這包東西的人,等意識到呼吸困難時,才想起來要鬆開捂著嘴巴的手。
“怎麼?想起來了吧?”趙劍非見顏鐸愣在那裏,又追問了一句。
顏鐸的胃又開始劇烈地抽搐,疼痛讓他渾身痙攣,他痛苦地按著腹部蹲了下去。
趙劍非看出了異樣,衝過來扶住了他,“顏鐸你怎麼了?”
顏鐸臉色煞白,頭上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不停地往下流,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
趙劍非第一時間覺得顏鐸恐怕是有心髒病,不由分說地就往他口袋裏摸索,“藥呢?藥在哪兒?”
顏鐸想躲開他的手,卻沒有力氣,從嘴唇裏迸出兩個字,“在家。”
趙劍非迅速在心裏合計了一下,去醫院要花費的時間隻會更多,還是先送他回家吧。他扔了傘,把顏鐸從地上架起來,塞進路邊的車裏,拉出安全帶把人扣在副駕的座位上。
車子掉頭,衝入雨中,趙劍非手忙腳亂地抽了一堆紙巾給顏鐸擦著,一路油門衝回小區的地下停車場,又以最快的速度把人弄進電梯。
藥就在客廳桌子上很顯眼的位置,趙劍非快速配好,一股腦倒在顏鐸掌心裏,又倒了杯涼白開塞到他另外一隻手裏。
趙劍非看顏鐸端水的手抖個不停,不放心地說道:“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
在疼痛的間隙裏,顏鐸總算有了些力氣,搖頭道:“老胃病,不用去醫院。麻煩幫我拿瓶蘇打水,冰箱裏有。”
趙劍非快速奔去廚房,在冰箱的保鮮層找到了蘇打水,剛要關門,在最下層的角落裏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包裝袋,他忍不住打開看了一眼,他昨天打包那四個菜還原封不動地放在裏麵,沒有動過,有沒丟掉,“打算留著還給我?”趙劍非心裏想著,不禁回頭瞥了顏鐸一眼,客廳裏這個人跟他記憶裏的初中同學相比,除了五官沒太大變化外,性格氣質行事風格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還有剛才的病,也病得挺奇怪的。
趙劍非評估了一下顏鐸的狀態,自認為貼心地把蘇打水擰開後遞了過去,顏鐸脊背緊繃著靠在沙發上,垂著眼皮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他的坐姿透著說不出的怪異,仿佛隨時都要站起來起跑。
趙劍非看著他老同學這個樣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否想起了自己,一些疑問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皺著眉盯著顏鐸看了一會,伸手接過顏鐸打算放下的蘇打水,彎腰的時候見他褲腿還在淌水,忍不住說道:“你要不要先換一下衣服?”
胃已經沒有那麼疼了,顏鐸卻懶得動,開口逐客道:“不用了,走的時候幫我關上門,謝謝。”
大概是虛弱的緣故,顏鐸聲音有些低沉,客氣的態度跟方才判若兩人,趙劍非適應了一下,說道:“我建議你回頭還是去趟醫院好好查一查,胃疼疼成這樣也挺嚇人的。”
顏鐸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趙劍非在屋子裏東張西望一番,搓了搓手說道:“我給你煮點粥吧,你等下醒了吃點。”
顏鐸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這個人不想說話的時候都這樣裝死嗎?趙劍非也沒轍,就當他默認了,溜達著去了廚房。
智能電飯鍋,不需要發揮多少廚藝,趙劍非把米淘好跟水一起放進去,信心滿滿地按下按鈕,好像已經提前看到了一碗香軟濃稠的白粥。
他從廚房一路走過來,大概留意了一下顏鐸家的布局,這套房子跟他那套的格局其實是一樣的,隻是裝修風格差異很大。他那間是預備做婚房用的,平時忙,都是呂媛閑了過來看著讓人裝的,風格屬於那種接地氣的溫馨。顏鐸這邊則不然,除了主臥次臥跟衛生間,其他空間全都是打開的,廚房是開放式的,書房跟客廳之間隻隔了一堵玻璃牆,色調隻有黑灰白三色,再加上幾道玻璃幕牆,整體顯得冷冰冰的,十分不近人情,不像是給人住的,倒像是為了陳列什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