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到那邊笑夠了,說:“我們笑完了,over”,柳鈞才能按下通話鍵,“今天不一樣嘛,出來玩,讓我發發牢騷。你們真不知道那認證費我是怎麼談的,還有安排日期,還有什麼工作餐,你們不知道我為此認了多少所謂的朋友,占去我多少寶貴時間。可是,那幫大爺又非我出麵不可。我無法不聽,因為他們是局裏的處長掛帥,誰敢得罪。這不是認證公司質量管理程序,而是認證我的公關手腕,我的大弱項,你們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宋運輝又笑,但是笑畢,立即嚴肅地道:“我們係統的采購,有條明文規定,就是質量體係認證。相信未來有類似規定的企業將越來越多。明天你把剩下的兩隻試用件拉回去,重做表麵處理。不拿到認證書,不能再進門。”
這個問題對柳鈞打擊很大。崔冰冰看到柳鈞不明顯地皺起眉頭。相識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柳鈞皺眉頭。“宋總,我們這種小型製造企業,正所謂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有數不勝數的不合理社會成本衝著我們伸手,隔幾天就給剝去一層皮。前不久就有一個工種的培訓年審,公司花錢去培訓,上課馬馬虎虎,最後考試,上麵考官讀答案,下麵照抄,考卷拿上去,全部人當場通過。這樣的培訓這樣的年審有什麼用?可如果不參加,這個工種沒有敲這一年的年審章,很快調查小組就順藤摸瓜上門,抓住罰款。更荒唐的是,年初工業區派出所通知我們被評為什麼綜合治安優勝單位,要我們拿200元牌匾成本費,去換一隻優勝單位牌匾,我連忙說我們去年發生好幾起治安事件,不配不配。到處都是這種花錢買證的現象,我非常反感,非不得已我盡可能拒絕,因此是工業區出名的刺頭。包括這個ISO質量體係認證,社會上有許多認證機構,可是我們不能去那些機構認證,因為我們常年有產品出口,出口必須仰商檢海關的鼻息,而商檢的出口處正是ISO質量體係認證的主導單位,所謂一個班子兩套牌子,我們隻能乖乖去它那兒認證,接受高價認證。但據說,公關一下價格就可以商談。我沒有選擇公關。與此同時,因為ISO質量體係據說是近年才引進中國,從突破到普及,到目前的單位采購招標以ISO質量認證為硬杠子,這兩年算是達到高峰,因此需要認證單位眾多。可又由於前麵說的非去某個認證機構認證的原因,導致認證塞車,我們唯有排隊等認證。可因為我不願公關,眼看不斷有後來者加塞,不遵守排隊秩序,我公司的認證於是一直排不上日程。我本來一直想方設法避免被ISO硬杠子打到,寧可等,也不願打開這個主動公關作弊的潘多拉盒子,包括我目前最迫切的高新技術企業認定。可現在看來,我可能等不起。還有一個問題,我雖然跟國內機關接觸才兩年多,可是憑經驗,我已經清楚在ISO質量體係認證這種彈性工作中,他們會做什麼,不會做什麼,這些直接決定認證的通過與否。所以我說認證其實是對我公關能力的認證,可我打心底不願做這樣的認證,不止是認證費用的問題。”
對講機一時安靜下來。車廂裏也忽然安靜,連嘉麗都放下手中的相機,看向柳鈞。崔冰冰更是驚訝地看著柳鈞,原以為柳鈞剛才說的是孩子話,這麼長篇累牘地聽下來,才知柳鈞這個理想主義者心底的掙紮。因已知柳鈞關閉說話鍵,崔冰冰好意提示,“你對宋總說這些話,會不會不合適?他的身份和他與你的關係,你考慮過?”
“找一個可以說這種話的人很不容易,我嗅到宋總身上有同類的氣味。即使說錯,也沒有什麼後果。”
“我不這麼以為。”
“謝謝,我知道分寸。”
崔冰冰無言以對,“對不起,我多嘴再說一句,你遇到的問題,其實其他企業一樣遇到,你有必要這麼怨嗎?”
“如果真是這樣,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線上,那麼我掏再多的錢也隻能忍著。可問題是那麼多規則隻約束守規則的人,執行規則的人作弊,使得企業站在不同起跑線上。比如說排汙,我嚴格遵守規則,每年投入的環保費用需要計入成本。但是有人溝通機構,肆意排汙,賴掉這筆費用,無形中他的成本就比我降低了。又比如說勞動保險,我按照規則給員工上勞動保險,可是有些地方管理不嚴,有些企業則是溝通機構,於是他們的人力成本就降低了。那麼做同樣的產品,我守法的成本這麼高,誰給我提升產品價格?我守法反而導致我產品的競爭力削弱。這正是我目前麵臨的問題。我的產品,如果是核心技術容易被複製的,隻能生產幾個月,在幾個月內可以有比較好的利潤。等市場做開,被模仿廠家盯上,高仿品出來,我基本上就沒有競爭力了。我隻能退出這個市場,將技術賣給連模仿都做不到的廠家,讓這個市場惡性競爭去。我現在的問題是,我目前研發出的可控核心技術的產品正在東海試用,如果試用成功,以東海的背書,我就可以向全係統推廣,這其中宋總幫我極大的忙。可如果因為手中沒有ISO質量體係認證而被退回,我如何對得起宋總的賞識。而且,退回後再進,對產品信譽的影響是大大的不同了。再有一個問題,退回,將嚴重打亂我的年度工作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