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鈞責無旁貸,即便不想贏利,眼下也得先幫朋友脫困。兩人在錢宏明的辦公室裏討論至深夜。結束時候柳鈞才發現他的體力快撐不住,而且他那邊還有大學的教授和陪同的同學忘了接待。他不得不趕回賓館,不敢打攪老師,隻能找同學賠個不是,出來後被他爸埋怨得差點瘋掉。
不過無論如何,研討會總算是順利結束了,結束後各方的反饋都不錯,看起來高新技術企業認定有望。柳鈞終於可以喘一口氣,專心研究期市波動。他也將一部分騰飛的流動資金補充進去。騰飛的流動資金本就緊張,這麼一抽血,日常運作便有些捉襟見肘。但是柳鈞想,很快,他會以期貨所得反哺騰飛。但騰飛上下的知情人開始怨聲載道,工作認真的得不到嘉獎,工作鬆散的得不到懲罰,整套管理體係仿佛方向盤失靈的汽車,走得漫無目的。
終於有人敲開柳鈞的門,竟然是孫工與廖工這對冤家結伴而來。他們兩個不等柳鈞說話,就自說自話地坐到柳鈞對麵,眼光不再平靜,仿佛壓抑著憤怒。
“我們強行阻止車間開工,動用的是廠規第三章第五條,我們認為柳總簽發的工藝不對,我們以研發中心名義強製車間停工。”
“這個產品是我負責研發,敲定工藝的時候我正病假,原以為有柳總在,我隻要安心養病,這種小問題柳總洞若觀火。”廖工將手中工藝交給柳鈞看,“紅線劃出那道工序,柳總請看,這麼走捷徑,強行加工產生的應力怎麼辦,等著交付的時候部件開裂?”
“這麼顯而易見的錯誤,絕不應該出在一個從業十年的高工身上,唯一解釋隻有:不認真!”
兩個高工你一言我一語,基本上不留情麵,批的都是柳鈞以往一直重點狠抓的條目:不認真。柳鈞簡直無地自容。起先,兩位高工的批評對事不對人,講的都是技術有關的問題,因此句句一針見血,打得柳鈞體無完膚。但是孫工後來見老板臉色通紅,就安撫了一句,“柳總應該不會是不小心犯這種低級錯誤,但是我看你最近住公司的時間多,按說不會有太多分心的家務事,不過你年輕人……”
“我最近在幫朋友做一個項目,投入的精力非常大,很多高數計算。”柳鈞連忙踩刹車,免得他們懷疑他色迷心竅,酒色過度,“對不起,工作中大大分心了,害廖工提前結束病假趕回來。我很快改進。”
“我們倚老賣老,索性多說幾句,柳總,這幾個月……公司在嚴重退步,質量上退步,生產上退步,管理上更退步。還有資金,下麵車間已經好幾次為流動資金斷檔停炊了,太動搖軍心。到底怎麼回事啊,不能再這樣了,你不心疼我們心疼,你不能讓我們下麵做事的失去指望啊。”廖工雖然平時話不多,可真說起來,都是掏心挖肺的話。
“柳總,春節後你一直沒給我們中心開會討論新的研發方向。我已經兩次書麵提醒,不知道柳總看見沒有。”
“柳總,我這人一向有什麼說什麼,心裏藏不住話。你老板三心二意,我們該怎麼辦?我們都是做事的人,不想吃閑飯。”廖工說到這兒,下麵挨了孫工一腳。廖工也一想不對,這不是明目張膽地造反嗎,趕緊閉嘴。
兩位高工盯著柳鈞將工藝改過來,重新簽字,才拿走告辭。柳鈞被訓得像個小學生。但兩位高工不放心,又偷偷一個電話打給太上皇柳石堂。柳石堂還以為兒子老大不小內分泌不平衡,竭力婉轉勸說兒子有必要忙裏偷閑享受生活,不能一心撲在工作上。柳鈞倒是沒想到有人通報了南轅北轍的爸爸,他給他爸弄得哭笑不得。這麼多人提醒,柳鈞意識到他應該合理安排時間,不能太沉迷期貨。
柳鈞幾乎是左手斬右手地克製上網時間,這個過程很痛苦,就像幾年前戒煙一樣,有一根神經根本不聽他的指揮,放肆而妖孽地自說自話。而且還有錢宏明三不五時地跟他來一個熱線,就像有人硬塞給戒煙的人一根好煙,柳鈞經常為此破戒,打開電腦。終於,連年輕而膽小的會計也找上柳鈞,告訴他這個月的辦公費用即將超過硬杠子,問柳鈞有幾筆等待付款的支出要不要收回。如果不收回,超出部分需要另外走一套財務簽字程序,才可以入賬。
公司的財務都是柳鈞一支筆簽名,他認為自己一向把關嚴格,怎麼可能一個月多出好幾筆超支的,他心裏有些懷疑,就讓財務拿最近三個月的賬簿和憑證來查。查賬說簡單也簡單,隻要在電腦上做一個表格,一個月發生的費用全部列出,下個月有類似費用就列在一行,對比之下,一目了然。對比,最說明問題。顯而易見,一個月比一個月,不僅支出項目增加,單項支出額度也逐月提高。柳鈞越來越覺得問題嚴重,這幾個月他的把關似乎越來越鬆。
但查賬期間,錢宏明一個電話打來,彙報今天戰況。兩人將被杠杆放大的資金幾十萬、幾百萬地一議論,柳鈞再回頭看憑證上幾十、幾百、幾千的小支出,心裏很有點不耐煩。礙於對麵坐著被他拉住加班的小會計,他隻有繼續對賬。等心情慢慢平複,柳鈞忽然驚悚,錢宏明來電的一前一後,他的心態出大問題了。工廠的工作必須擁有按部就班細碎耐心至極的心態,期貨操作則是不同,在期貨市場,隨著資金的杠杆放大,人的貪欲、情緒等也成倍放大。現實表明,他顯然做不到在兩種心態之間遊刃有餘地切換。這就是三個月來費用逐月增加的原因。因此他麵對的問題不是減少關注期貨的時間,而是麵臨兩種選擇,選擇一心一意做期貨,還是選擇一心一意做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