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1 / 3)

2、

“哐!哐!哐……”外麵忽然響起敲鑼聲——這是村裏傳達汛情的警報。接著傳來喇叭筒的通知:各家勞力帶著門板和鐵鍁到瓦房院大場集中趕往蒿河護堰。

李氏聽了心口猛地一緊,慌忙站立起來,高挑的身軀搖晃了幾下,趕忙挪動著一雙尖尖的小腳努力調整著身體的平衡。明理機靈地抱扶住母親的雙腿,仰頭關切地望著母親的臉。母親微笑著撫摩了一下兒子的頭,轉過身,掀開布門簾,輕輕走進西間臥室,看了看尚在繈褓中熟睡的果果,俯身輕輕親吻了一口,轉身回到當門兒,彎腰對倆孩子輕聲說道:“乖乖,咱到鍋屋烙饃去!”

鍋屋是一間半邊小屋,局促在小院兒的西北角,門朝東向著過底,門口右側立著一口水缸。鍋屋南邊生長著一株高大挺拔的椿樹,繁茂的樹冠與大門外的古槐枝葉交聯,共同護衛著這家善良人家。樹下,西邊支著一口石槽;槽端立著口淘草用的大琉頭缸;東邊一個長條石台,台麵被李氏搓衣時用纖弱的雙手摩挲得光滑潤澤。熱天,石台常常充作全家人的飯桌。

明理早已冒雨跑了過去。李氏戴上席篷子,抱上蓮蓮,來到鍋屋。放下孩子,把席篷子掛到門外牆上,忙著舀水和麵。然後支鏊子,搭案板。席篷子類似草帽,用當地蘆葦篾子編成,尖頂六角,可遮陽擋雨,能用數年。一切準備就緒,母親坐在案板後麵一邊挼著麵一邊對兒子說:“理兒,你燒鏊子,大娘烙饃。”明理像模像樣地坐到鏊子後邊的小板凳上,往熬子底下塞進一大把麥穰,母親點著了火。母親一個人又擀麵又翻鏊子上的烙饃,從容不迫,烙饃烙得又快又圓又薄又勻,翻的烙饃不焦不生。而明理燒鏊子卻弄得手忙腳亂,還抹得滿臉灰黑。妹妹看見了拍著小手笑著:“哥哥是個大花臉!哥哥大花臉!”明理聽了,慌忙用手去抹,結果反而越抹越花,把母親也逗笑了。

“明理娘,借瓢麵,缸兒要上河堰。”推開大門進來的是西鄰閔家缸兒他娘。“這老天老下雨,一直沒能淘糧食推磨。”缸兒娘的娘家與大槐樹田家沾點兒拐彎親戚,依閔家與明理是平輩兒,依她娘家比明理高一輩兒,平日各依各的叫——對缸兒娘一個人仍依其娘家輩分相稱。

“是老閔兒姐!”母親趕忙張著兩隻沾滿麵粉的手站起來應承著,接過缸兒娘的麵瓢,到牆角的麵缸裏挖了滿滿一瓢麥麵,按按結實,遞給缸兒娘,笑著說道:“什麼借不借的!遠親不如近鄰,缺什麼過來說聲就是了!”缸兒娘一手接過麵瓢,一手掀開衣襟把麵瓢罩得嚴嚴實實的,轉身離去,忙著回家烙饃去了。

這裏農家婦女大多沒有自己的名字,隻有一個乳名在娘家做姑娘時供呼喚使用,至出嫁則永遠封錮,改以夫家姓氏稱之。為別於男性,把夫家姓氏讀作兒化音,如,老張兒、老李兒,以別於男性的老張、老李。李氏嫁到田家後,南李家娘家人就稱之為“老田兒”或“老田兒姐”、“老田兒姑”等等。盡管正值青春妙齡,也被生生地給冠上個“老”字,好像是在隨時提醒著她們其爛漫青春的終結。夫家,則以其在夫家的身份角色稱之,如,他嫂子,明理娘,理娘,大嬸子,大奶奶等;官方則在其母姓前冠上夫姓,名之為田李氏。其實,這一串名字沒有一個是真正專屬於李氏自己的,僅蘆荻村就有好幾個“田李氏”,隻是社會給予的一個稱呼代號而已。直到李氏年屆四旬才終於擁有了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名字——李義美。那是後來生產隊評工記分時,隊裏有兩個“田李氏”,為區別計,她丈夫田仁喜給她起的名字。她在娘家是“義”字輩,她弟弟叫李義新,丈夫就給她起名李義美。可是,可憐這個名字也隻使用了短短三四年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