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時候家境不好,靠父親做小生意補貼家用。因為本錢少,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上遠處去進貨也舍不得住店舍不得買車票,全靠爬火車,就跟逃荒的難民似的,隻圖掙點兒辛苦錢。好在那個時候做生意不違禁不犯法,爬火車也沒人過問。
田仁喜帶上東院堂弟田仁智一塊兒離家外出進貨,兩兄弟幾乎一式裝扮:土白色的短袖褂子,藍灰色的短褲,撐著雨傘,背著包袱,打著赤腳,泥泥蹅蹅奔向三四十裏外的夾河火車站。趕到火車站時剛好一列貨車即將開動,一節篷車的鐵門敞開著。他們急忙跑過去,剛爬進車廂,列車就緩緩移動了。列車駛離車站,漸行漸快,向南奔馳而去。車廂裏人不多,大概是因為下雨吧,隻有十來個人,都跟田仁喜兄弟差不多,蓬著頭,赤著腳,難民似的。衣著多是短衣短褲,多為黑、藍、灰等深色,為的是耐涴。田仁喜兄弟找了個角落,從腰間扯出插在褲帶上的布鞋,墊在屁股底下坐下來,撐開雨傘晾在一邊。
“咱這下子搭上了往南的車,往前可到蚌埠、南京、上海,您想到哪裏?科兒?”田仁喜問第一次出遠門的堂弟田仁智。田仁喜進貨通常沒有定規,或北上鵬州、青島,或南下南京、上海,隨機而定。這回嬸子叫他把仁智帶出來跟他學做生意,仁智沒有出過遠門兒,田仁喜想趁機讓仁智跑遠點兒,開開眼界見見世麵,剛巧正趕上南下的火車。
“那就到上海去吧,聽說上海最大,哥,可管?”田仁智閃著驚喜的目光滿懷期盼地小心問道。
“讓您多帶點兒饃,您帶了幾天的?”
“俺帶的多,夠四五天的呢!”田仁智生怕哥哥不同意,故意多說了一點兒。
“那還差不多。要不,下館子咱可吃不起!好,就到上海!”
“好!”田仁智激動地猛地站起身來狠拍了一下巴掌,喊了一聲,惹得車廂裏的人都驚奇地把目光投向他。田仁智發覺了自己的失態,紅著臉重新坐下。
“說到幹糧,倒覺著肚子餓了。來,吃饃吧!”田仁喜說著,卸下包袱,放到腿上解開。田仁智也解開了包袱。兄弟倆拿起各自的烙饃慢慢嚼起來。烙饃都是昨天下午現烙的,和麵時放了點兒鹽,不容易幹硬,而且有點兒鹹味兒,不用就菜也好咽下。吃飽後,田仁喜拿出一隻軍用水壺,喝了幾口白開水,又把水壺遞給田仁智:“給你,喝點兒茶潤潤!”“俺有!”田仁智說著拿出個葫蘆,扭開塞子,對著葫蘆嘴喝了一氣。兄弟倆吃喝完畢,重新收拾好,包上包袱,斜係在肩背上。
車廂兩側的門都大開著,火車飛弛,斜雨瀟瀟,兩邊的樹木、電線杆子飛速向後倒去。車廂裏一點兒也不熱,新鮮濕潤的風流卷動著車廂裏的每個角落。田仁智感到很愜意。這是他頭一回坐火車,眼前看到的心裏感覺的都是那麼新鮮有趣。他斜靠車廂,一雙眼睛貪婪地觀賞著車門外的一切。田仁喜撫著手中的水壺,那是一個軍用水壺,已經陪伴他十三個年頭了,壺身上黃綠色的漆膜已經被摩落過半,露出錚亮的金屬光澤。
在他墜井第二年麥收時節的一個下午,割了一天麥子回來已經很晚了,饑腸轆轆的田仁喜接過嬸子遞給的飯碗,青菜蘿卜上麵招搖地擺著兩小薄片兒豬肉。
“嬸子,怎麼我碗裏隻有兩片兒肉呢?”田仁喜問掌勺的嬸子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