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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年成不好,常鬧土匪,連做個小生意的人家都會進入“下底的”人眼裏,進來的貨物、賣來的零錢都會成為土匪搶劫的目標,弄得人們惶惶不安。
理娘回到南屋,把田仁喜的包袱解開,取下了外麵的包袱皮子。又解開幹糧包,還剩有十幾張烙饃,聞聞,沒有餿,就拿回鍋屋去了。然後來到石台子跟前,把田仁喜換下來的衣裳連同包袱皮子等一起裝進黃盆裏,舀了水泡著。
“理娘又洗衣裳?昨兒個才洗了那麼多的嘛!”原來是缸兒娘走進大門,手裏端著一瓢麵粉,跟理娘打招呼。理娘抬起頭來應承道:
“哦?老閔兒姐!是他大爺才換下來的幾件衣裳。”見缸兒娘端著麵瓢,忙直起腰,撩起圍裾邊擦手邊迎過去說:“老閔兒姐,您也是,一點兒麵還忙著要送來!”
“哎!應該的,今兒個上半天才推的磨。”缸兒娘遞過麵瓢說。
理娘接過麵瓢走進鍋屋把麵倒進麵缸,回來把瓢遞還缸兒娘手上。缸兒娘接過麵瓢,回頭朝大門外張望了一眼,忙雙手把大門掩上,拉著理娘走到當院中間,悄聲對理娘說道:
“理娘,給您說個事——缸兒舅上半天到俺家說,田百磊昨兒個出去了一整天,傍黑兒悄悄帶了個賊眉賊眼的生人回來,晚上一起在咱莊兒悄悄轉悠了一圈兒,今兒個一早那個人就走了,朝西去的。他叫俺家警醒著點兒。俺想,給您悄悄說一聲,讓您家也防備一下。”缸兒家也在做著色布生意,不過比田仁喜本錢小一些。理娘細心地聽著,末了狠狠罵了一句:
“這個天殺的!又要禍害人了!”接著又對缸兒娘說:“謝謝您,老閔兒姐!您家也多小心防備著點兒。”
“好吧,您忙吧,俺回去了。”缸兒娘說著轉身要走,忽然看見曬在當院的一大板袼褙靠子,又奇怪地問道:“哎?理娘,您打恁多鞋靠子做啥?要開鞋店呀?啊?”理娘笑著答道:
“哈,俺家七八口兒人呢!一回多打點兒,寬裕點兒好。再坐會兒不,老閔兒姐?”
“不了”缸兒娘說著走向大門,理娘忙走過去雙手拉開大門,缸兒娘出門回去了。理娘又回到石台子前把泡起的衣裳擰幹,再泡進灰水裏。接著回到南屋,拿出擰子,坐在高凳子上邊打麻線邊思慮著缸兒娘提供的信息,越思慮越心神不寧,不時停下手中的擰子發愣。
田百磊是蘆荻村盡人皆知的“底兒”,附近村子幾起入戶搶劫案都是他下的“底”。田百磊也是蘆荻村田家宗族的後人。田家長支長房的長房在“德”字輩兒後麵的兩輩兒是“朝”、“百”;長支長房的二、三房和長支其他房在“德”字輩兒後麵的兩輩兒是“慶”、“百”;同二支的“大”、“仁”字輩兒並列,其後字輩兒又統歸為“明”字輩兒。田百磊屬長支二房,所以是“百”字輩兒,與“仁”字輩兒同輩兒。他中等身材,方麵大眼,鷹視狼顧,機敏過人,若是走上正道也許能夠成就一番事業,可惜淪為“底兒”!古人雲:“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誠不欺也!
因為田百磊家住在前門與缸兒舅家斜對門兒,所以田百磊家的一舉一動缸兒舅家一清二楚。但是,當時農戶都是分散的一家一戶,勢單力薄,對土匪等邪惡勢力隻能是畏而避之,不敢招惹。蘆荻村人家都很窮,有幾戶富裕些的多是深院高牆,守護嚴密,土匪輕易也奈何不了。容易落入土匪耳目的就隻有幾戶做生意的人家了。想到這裏,理娘心裏猛地緊了一下。麻線打不下去了,就放下擰子,走到石台子前,使勁搓起衣裳來。
“哞……”黃牛伸著頸項朝女主人叫了一聲。理娘站起身來,望了一眼牛槽,空了。理娘擦幹手,從淘草缸上拿起淘草筐,到東屋裝了一筐鍘碎了的麥穰回來倒進淘草缸裏,把淘草筐放在缸上的筐架上。又拿起淘草叉子把麥穰按入水中,攪拌了幾下,再一叉叉撈起來倒進淘草筐裏。待麥穰控幹了水,倒進槽裏,撒上半瓢麥麩子,黃牛忙伸出舌頭貪婪地舔食麥麩子。理娘笑著忙用拌草棍拌開拌勻,黃牛隻好老老實實吃著草料了。借著給牛喂草的工夫,理娘心情慢慢緩解下來。接著理娘把衣物洗了,晾在繩上。聽聽,果果還沒醒,就提著籃子走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