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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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娘馬上明白了兒子所說的內容,把兒子一把攬進懷裏緊緊親吻著兒子的小臉蛋兒,輕聲說道:“乖孩子,俺理兒記性真好!大娘給你講的‘曾子殺豬’的故事是真的。大人說話是要算數的,你拉住潤姐吃飯是對的!”理娘說著說著不禁兩眼模糊起來,她為兒子的聰穎和知而行的執著認真勁兒感到高興,眼前似乎浮現出了朦朧的希望。但是同時又為諸如“說話算數”與“客氣話”、“應酬話”的關聯與區別等應該怎樣給兒子說明解釋感到迷惘。

冬天到了,落木蕭蕭,寒凝大地,蘆荻村的大人小孩兒都著上了厚厚的冬裝。當地人們過冬從來沒有取暖的習慣,家家戶戶都沒有取暖設施,平時除了煮飯,連一根柴火也舍不得燒。而房屋的門窗卻同南方農村一樣是不密閉的——“風可入,雨可入,帝王將相不可入,”所以室內室外氣溫一個樣兒。如果外麵出太陽,室內反倒還要冷些。禦寒靠的就是厚厚的臃腫的棉襖棉褲棉帽子,腳上穿著用檾、麻絞著蘆花編製的肥大的毛翁,裏麵塞滿蘆花或麥穰。蘆荻村人們天性勤勞淳樸節儉,隻知道辛勤勞作、無限付出,不知索取,但求溫飽,不圖享受。他們認為向大自然過分索取,是暴殄天物,是作孽。有一次理娘在井池洗衣裳,仁祥從井裏提上一桶水,發現飄著片枯葉,便隨手倒掉,重新提上來一桶。理娘就告誡仁祥說:“水是給人使的。還沒使就倒掉,是糟蹋,也是造孽!”

蘆荻村村民過冬最愜意的享受有兩種:一是,脫掉毛翁,鑽進堆放著鍘碎了的麥穰的草屋裏,把胸腰以下的整個身子埋進草堆裏聽閑書,一會兒就渾身熱乎乎的了。有些人幹脆就在草屋裏過夜,他們一邊享受著草窩的溫暖,一邊哼著一首歌謠:“有錢甭置被,置被活受罪。清早焐涼襖,晚上焐涼被。”再者是,穿得暖暖和和的坐在背風朝陽處曬太陽拉家常。

村東頭忠老爺家門口的大槐樹已經落光了葉子,亮出粗壯的枝幹和曲折遒勁的枝條,更顯得枝如鐵幹如銅,蘊含著勃勃生機。宅場東邊的河溝已經幹涸,經過一年的淤積溝底快要與大路平齊了。連日來,忠老爺帶著仁祥在挖取溝泥,堆晾在場邊上,既疏浚了河溝,又獲取了肥料。挖溝泥時,不時挖出肥碩的泥鰍,幾天下來竟挖出了一大盆,足有好幾十斤。這天趁著空集,田仁喜也參加了挖溝泥的勞動。

每年的初冬忠老爺家都要進行一次疏浚河溝的工程。去年疏浚河溝時挖撿的泥鰍也裝了一大盆,添了水讓泥鰍慢慢吐著泥。一天下午過隊伍,駐紮在村裏。一老一少兩個當兵的到大槐樹田家借筲擔水,看見院子裏那盆泥鰍,頓時四目放光。那個老兵試探著問理娘:“大嫂,您這泥鰍賣不賣?”理娘心想:可能是兩個火頭軍,想買泥鰍,就回答說:“這又不是花錢買的,是俺家挖出來的,您想要端走就是了,什麼買呀賣的!”兩個火頭軍喜出望外,歡天喜地地抬著大盆出去了,好像連借筲的事也忘了。

晚飯後理娘收拾完鍋碗瓢勺,天已擦黑了。剛回到南屋,回頭看見下午那個年幼的“火頭軍”悄然跟了進來,一時嚇得心裏撲通撲通直跳,忙喝問道:“你做什麼?”隻見那個當兵的撲通一聲跪倒在腳下,張著一雙淚眼仰麵哀求道:“大嬸兒,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俺吧!”說著竟哭出聲來。理娘一下慌了神,仁喜不在屋,家人都溜達消化食兒去了,果果已經睡了,蓮兒理兒一左一右抱住母親的腿,驚恐地望著眼前這一切。理娘望著跪在腳下的當兵的,還是一張稚氣的娃娃臉,大概比仁學大不了兩歲,涕淚滿麵,正用一雙哀求的目光望著自己。一時感覺跪著的正是仁學,忙說道:“兄弟,快起來!什麼事起來說!”那個當兵的依然長跪不起,流著淚哀求著,述說著。他是南麵柳圩子的,離蘆荻村十多裏路,父親早逝,與母親相依為命。不料一年前被抓了壯丁,一年多來一直牽掛著母親,也不知道母親的死活。正好這回開拔到這裏,離家恁近,祈求理娘把他藏起來,等部隊開拔後好回家。“好兄弟,快起來!”理娘已是眼含淚花,一邊扶起少年,一邊說著,“難得您一片孝心!您娘也正不知怎麼牽掛著你,這一年不知怎麼熬著的呢!”理娘拉過肩上的頭袱子給少年擦幹眼淚,想了一下,為難地說道:“藏?往哪裏藏呢?”說著又原地轉了一轉,四處掃了一眼,接著無奈地說道:“藏,您看俺家淺門淺戶的,藏不住人,萬一給搜出來還會害您吃苦頭兒呢!怎麼辦呢?——噢?這麼著,俺這南屋後麵有幾個大秫秸攢,又僻靜,您趁便轉過去看看行不行。噢,從大門外往東轉過去,在巷口子裏頭兒,那個空院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