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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俺家院子裏的大椿樹都被積雪壓斷了好幾枝。那個冬天,南莊兒製金娘到她娘家去借糧,糧食沒有借到,回來的路上一頭栽倒路溝裏被雪掩埋了。花狗兒要飯昏倒在俺家東邊兒南北巷口兒雪窩裏了,跟死了一樣,是父親把他抱回家,母親把他救活的。可惜那個孩子不學好。
冬天過早地到來了,天氣陰冷,蘆荻村顯得更加蕭條冷清。樹葉落光了,隻剩下單調的軀幹和光溜溜的枝條。芝河裏和汪裏的蘆葦已經被收割幹淨,露著黑褐色葦茬子的水麵已經蒙上了一層薄冰,泛著駁雜幽冷的光。村裏家家關門閉戶:舉家外出逃荒的人家,大門上掛著鐵鎖;家裏有人的人家關閉閉戶,是想把寒冷拒之門外,留存些家人的溫暖。村裏除了幾戶殷實人家之外,都越來越感受到了災荒的冷酷和威嚴,斷糧的人家逐漸增多,逐漸有一些老人孩子開始拄著打狗棍到四鄰村莊要飯了。
老天似乎還嫌災情不夠,進入臘月又紛紛揚揚下了二十多天的暴雪,直下到溝滿壑平、樹斷竹摧、整個村落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方才雪霽天晴。
因為大雪,田仁喜也停下了生意,一家人成天悶在家裏。乍見雪霽日出,都感到一身輕鬆。早飯後,忠老爺、仁喜、仁祥拿著木鍁、掃帚走出大門去鏟除清理門口和場上厚厚的積雪——院裏因為日常活動的需要,每天都在清掃,盡管隨掃隨下。
大槐樹田家也許從來沒有聽到過朱伯廬的《治家格言》,直到田明理上學才看到嵌印在墨錠上的《朱子家訓》四個楷書金字。可是“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要內外整潔。”是大槐樹田家世代沿襲的習慣,無論春秋寒暑。
爺仨兒正忙著鏟雪,隻見田仁學急急慌慌地從東麵一崴一蹅地跑回來,指著身後的方向結結巴巴地說道:
“哥!大!快……那邊……有……死人!”
原來田仁學吃完早飯,到宅東後麵雪地上去尋找黃狼子的蹄印,準備晚上安設器械撲捉,不想老遠就看見巷口兒雪地上倒臥著一個人,嚇得回頭就跑回來了。
大家聽了都感到一激靈,急忙問道:
“哪裏?走!看看去!”
於是爺兒幾個丟下木鍁,跟隨仁學向宅子右後方跑去。果然巷口兒的厚厚積雪裏趴伏著一個黑乎乎的人形,靜靜的一動不動。於是幾個人趕忙圍過去——原來是個孩子:一身破舊的打著補丁的棉襖棉褲仍露著棉花;一雙毛翁上邊露著黑乎乎的腳脖子;一隻黑碗拋出三尺多遠,還沒有摔碎,靜靜地反扣在積雪裏。田仁喜忙俯身把孩子翻轉過來——“花狗兒!”田仁學一眼認出來是南莊兒的花狗兒,脫口喊了出來。
花狗兒家住前門,後來搬到南莊兒,父母去世,跟著奶奶相依為命。農村的孩子全莊兒到處玩兒,所以都很熟稔。當時村東頭兒的大人小孩愛說兩句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