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他們一行說著,不覺已經走到過車巷兒北頭兒,聽見從巷子東側的學校裏飛出了孩子們的歌聲。那是孩子們在學唱一支古老、雄渾的歌曲,隻是更換了新的歌詞:
打倒惡霸,打倒惡霸,田明秀!田明秀!要分勝利果實,要分勝利果實,齊歡唱,齊歡唱!
“怎麼?田明秀成了‘惡霸’了,大叔?”田百廣一臉的驚詫。
“不知道,這是亂定罪名!咱這個莊兒又偏僻又貧窮,連個像模像樣的地主都長不出來,出土匪還差不多兒,哪來的惡霸!”田大忠冷冷地說,“百廣你說,這也怪了——‘民隨王法草隨風’這個理兒咱大老粗都懂得,他田明秀念了恁多的書就不懂?硬是抗王法?那不是自己找死嗎?”
“興許是舍不下人老幾代積攢下來的田產家業,一時轉不過彎兒來,昏了頭。”
“王法如此,你抗?再說了,你恁多地,種不完,出租、雇人,咱莊兒上恁多人沒地種;你房子多,空著,咱莊兒上恁多家沒房子住。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嘛!咱莊戶人家人老多少輩兒都在盼著‘平均地權’、‘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這他也不懂?錢財是身外之物他也不懂?自己不靠剝削,自食其力,就不能活?噢,你看人家明一,劃的是富農成分,人家卻把地約兒都送來了,願意交出所有財產。——當然,咱還是按政策沒有接受。這一個人的眼界心境一比就出來了。我看田明秀他聖賢書都白讀了,還不如他弟媳婦個婦道人家,活脫脫一個‘守財奴’!”田大忠這裏指的是田明秀的四弟田明嶺的遺孀田梁氏,一年前就把全部田地的地約兒交給了農會,把莊東頭兒的宅院也交了出來,村裏借來開辦了學校。這次評為守法地主,受到工作組和農會的表揚。
過車巷北頭兒就是後門大路,往西拐路南是一溜不甚齊整的麵北的土牆草簷人家,其中相連的三個大門就是田明秀四兄弟的宅院,自西向東依次是老大田明秀、老二田明鬆、老三田明東,老四田明嶺的遺孀田梁氏母女和韓木匠住在田明東宅院的東跨院裏。
來到田明秀家門口兒,大門緊閉著。田百廣上前輕輕敲了幾下,輕輕一推,門開了。院內死一般的寂靜,空蕩蕩的沒有人影兒,宛若一座無人居住的空宅。見正屋的門敞開著,兩個人對視一眼,田百廣輕輕問了一聲:“家裏有人嗎?”聽見了應聲,兩個人便穿過院子,來到正屋門口兒。因為背著陽光,正屋裏顯得幽暗,兩個人站在門口兒,又問了一聲。聽見裏間傳出了田明秀妻子的回應聲:“誰呀?進來吧,門開著的。”
兩個人進了屋,見西間的大床床沿兒上佝僂著兩個人,外麵的一個剛站起身轉過臉來——是田明秀的妻子。她揉了幾下眼睛,認出了來人,慌忙挪動一雙小腳碎步迎到當間:
“啊?是大老!百廣叔!快請坐!快請坐!”說著從牆上摘下笤帚,慌亂地掃著方桌旁的木椅子,一麵回頭朝當院裏喊叫兒子媳婦燒水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