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接著,便任由田明秀蜷縮坐著,幾個人隨意拉著。
“他這是什麼病呀?看過嗎?”田大忠問,“我看倒有點兒像‘痰迷心竅’呢!”
“都著急得慌了神,誰知道是什麼‘邪病’?從來沒得過的。”明秀妻子無奈地說。
“二叔說可能是‘肝氣鬱結、氣血阻滯’,讓吃‘疏肝理氣’的‘逍遙散’。吃了,也沒見響動。”田立邦補充道。
“工作隊的朱伯魯同誌到您家來過嗎?”田百廣問。
“沒有,工作隊沒誰來過俺家。”
“您家有沒有親戚、熟人叫‘朱伯魯’呢?”
“沒有。”
“還是快請先生看看吧,病不要久拖。”田大忠提醒著。
“……”田立邦母子一時無語,惶亂而又迷茫地望望田大忠,望望田百廣。田大忠這才記起:被劃為地主成分的人家,不準隨意外出,出村需要得到批準。正準備說話時,田百廣笑著說道:
“農會會長剛才都說了,就是批準了,您就抓緊請先生吧!”
田立邦母子好像獲得大赦一樣,頓時覺得一陣輕鬆:“謝謝會長!謝謝村長!”
“俺來是找明秀說事兒的。”田大忠說道,“他病了,就跟您娘兒倆說吧。”接著詢問他們對劃他家地主成分的看法,對沒收五大財產的看法等等。母子連忙表示,田明秀生病前說過的,對劃為地主成分沒有意見,願意服從政府法令,願意交出五大財產,老老實實改造自己。田大忠要求他們把地約兒清理好,收撿好,下半天工作組和農會派人來查封財產,要他們家好好配合。隨後起身告辭。
“大叔,咱這回兒來得太重要太及時了!要不,下半天鬥爭大會一開,事情可就糟糕了——田明秀不死也得蛻層皮!那可就真冤枉了田明秀!”兩個人出了田明秀家大門,田百廣迫不及待地說出了心裏的感觸。田大忠認真地點點頭,一臉嚴肅地說:
“是啊,咱有了權,更要謹慎,要注重調查,要實事求是,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馬虎大意啊!”
他們倆經過田明鬆、田明東兩家大門口兒,看見大門都靜靜地關閉著,便一路交談著往東,拐進過車巷回瓦房院去了。
自打入冬以來,田明秀兄弟家的三座大門好像就一直關閉著。劃分階級成分‘一榜公布’的那天黑來,三兄弟趁天黑人稀之際悄悄來到瓦房院門前劃了幾根火柴,看見四兄弟家的成分都是地主,於是相對苦笑一下,老三田明東卻說了句俏皮話:“咱們真不愧‘患難兄弟’呢!都是清一色的地主,清一色的剝削階級,正合著了‘物以類聚’的老話了呢!”於是兄弟三個也就心無懸念地接受了命運的宣判。自那以後,‘二榜’、‘三榜’也都無心去看,盡日蜷縮在家裏。
這天天氣晴好,老二老三不約而同地走出大門,來到老大門口,敲開了大門。關上大門後,三兄弟散坐在過底前曬太陽。田立邦見二叔三叔過來了,便提了水瓶過來,給他們泡了茶,又回東廂房去了。
三兄弟默默地喝著茶水,默默地曬著太陽,一直靜默著,好像他們都習慣了靜默,即便是至愛親人在一起。自打解放以來,他們就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命運的宣判。他們都從祖宗那裏一脈相承地傳承了“順民”、“良民”的基因,他們都本能地遵循著“民隨王法草隨風”的信條。後來,隨著農民協會的成立、民兵隊的成立、土地改革法的公布和土地改革運動的宣傳發動的強大政治威壓,他們早就嚇得心驚肉跳、噤若寒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