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抽完煙,田明相起身坐到了方桌前的長板凳上,一會兒便以他特有的溫厚平和輕聲慢語的特有語色開始了娓娓動聽的大仙姑的語言訓示:
“給您說呀——給您談呀,給您全家老少談話言呀。”這時,田大才適時地畢恭畢敬地插話問道:
“大仙姑呀,俺家兩歲的女童改改左眼疼痛,哭鬧不止,鄉民愚鈍,不明就裏,恭請大仙姑明察明示!”隻聽見大仙姑接著說道:
“你們都往堂上看呀,仙家童兒遭傷殘呀……”聽到這裏理娘心裏猛地咯噔了一下,滿屋子人的眼睛都齊刷刷地投向當堂正麵牆上,但是一燈熒熒,香煙嫋嫋,看不分明,依稀隻見一幅中堂,以及下麵兩個牌位和一幅畫像。理娘心裏清楚地記得,那是上年,家家都發了一張畫像,要求掛到各家正屋當門兒。理娘拿著畫像犯了難:正屋當門兒牆上就掛著《八仙祝壽》中堂,中堂前下方是並排安放著的“供奉先遠三代家親之靈位”和“供奉大仙姑之神位”兩個牌位兒。這當門兒正中一直是神明祖先的位兒呀!那這幅畫像該掛在哪裏呢?作為草民百姓,哪尊菩薩可都惹不起呀!理娘可著實犯了難了。無奈之下,理娘就偏離當央一點點兒貼在了中堂的下端。難道是那張畫像貼出什麼毛病來了嗎?理娘正自忐忑不安,隻聽見大仙姑繼續訓示說:
“雖是無心無奈事呀,仙童傷痛已半年呀。上仙隻好示懲戒呀,警示快快弭罪愆呀!”
理娘聽到這裏,知道確實是自己闖下的災禍,追悔莫及痛楚滿懷淚流滿麵,慌忙抱著改改來到“大仙姑”腳前跪下,低垂著頭又急又痛地哭求道:
“大仙姑呀,都是愚婦的罪過!請大仙姑代愚婦轉求上仙,都是愚婦所為,請放過俺的孩子,要罰就罰俺,放過俺的孩子,教俺眼疼教俺瞎都行!放過俺的孩子!”大仙姑平靜地說道:
“賢人莫太自責難呀,為人行事人神見呀。賢人快請平身起呀,消弭災禍莫遲延呀!”
理娘聽見大仙姑連說了兩個“賢人”,這是說誰呀?未必是說自己的嗎?想到這裏不由得怵然心驚誠惶誠恐起來。愣怔間,田明相抖了幾下雙肩,打了幾個冷戰,退權了。睜眼看見腳下跪著抱著孩子的理娘,驚惶不迭地離座彎腰攙扶,嘴裏連連不安地說著:
“大嬸子快起來!大嬸子快來!”似乎對剛才發生的一切茫然不知。見田明理和程氏過來左右攙扶起理娘,便走到門口兒由田大忠田大才兄弟陪坐抽煙說話兒。
改改在母親懷裏早已酣然入睡——她確實太累了太困了,經過了幾天的病痛折磨和哭號無寐。理娘把改改遞給程氏,端起油燈沿著方桌一側走到土砌香案跟前,舉起油燈往畫像四周照著尋找著,果然,畫像的一角剛好蓋住了一個童兒的左眼。理娘連忙揚手去揭,想把畫像從中堂上揭下來,孰料幹固了的漿糊已經牢牢地把兩層紙粘合成為了一體,分開十分困難。田仁學已經走過去,接過油燈,高舉著給理娘照亮兒;程氏已經把改改臥到床上,過來幫忙。好在理娘當時粘貼時隻是粘貼了四角兒,好不容易揭下了三個角,隻剩下遮蓋著童子左眼的那一個角,粘得十分牢實。理娘到鍋屋裏拿來沾了水的手袱子,按了上去。過了一會兒,紙被洇濕了,田仁學舉著燈,理娘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一點兒一點兒地揭開,終於,整張畫像從中堂上剝離下來了,滿屋的人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都深深舒了一口氣。理娘接過燈,在剛剛揭開的中堂畫麵上細心地察看著,照到最後剝離的那塊兒時,理娘剛剛舒展開來的心一下子又驟然縮緊了——那個仙童的左眼上眼瞼處脫落了麥粒兒大小的一塊兒畫麵,裸露出一小塊兒白色。理娘一下子定在了那裏。程氏、藍氏忙圍過來看究竟,也感到揪心,但已是無可奈何,隻能相互勸解著寬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