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家裏秋活做完了,田明理跟著四叔田仁學到西山牛灣撈紅芋去了。叔侄倆就在田明理大姑家吃飯,撈來的紅芋由大姑給切成片兒曬起。當時大姑和姑父已經分開了。大姑家與另一家人家合住在一個大門朝北的院子裏,兩間南屋和兩間東屋,東屋是廚房,大姑帶著兩個表妹住在南屋東間。田明理來了就住在南屋當間兒的一張煙床子上。田仁學借住在一個叫狗嫌兒的家裏,後來他倆還成了好朋友。田明理這是第二次到牛灣。第一次是很小的時候,大約三四歲吧,隻是朦朧記得坐在大車上一路叨念著“我吃雞蛋鴨蛋大鵝蛋!”及至到了牛灣一進那座高大的過車門,一打岔便忘了雞蛋鴨蛋大鵝蛋了。
牛灣西邊山腳下有一座古塔,據說當年建造到半截兒時,遇到了困難,差點兒停工不建了。這時候來了一個須發雪白的老人,圍繞著建塔工地轉悠著。建塔的人們就向他求教,他笑著說:“您看我——黃土埋到脖頸了!”說完,飄然而去。人們受到“黃土埋到脖頸了”的啟發,就拆除了腳手架,在塔子周圍墊土,墊起來圍土解決了運送材料和施工的難題,成功地建成了這座古塔。人們說那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是魯班現身。
撈紅芋,是在別人家的地裏討生活,這對田明理來說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心裏感到十分難為情。他跟在四叔後麵出了村,一步步沿著漫坡朝西山走去,老遠看見古塔跟前一塊地裏影影綽綽站了許多人,像排著隊似的。及至來到跟前才看清楚,好幾十個跟自己一樣挎著草箕子拿著?頭的人們正圍在一塊紅芋地四周,等著撈紅芋呢。地裏的紅芋秧子已經割光了堆在地頭兒,有些搭在路邊的樹丫上,露出一道道粗獷筆直的被碩大的紅芋撐得綻開裂隙的紅芋壟子。一個中年漢子扶著卸掉犁鏵麵子的犁子手把,揮鞭驅牛緩慢地犁著,後麵翻滾出淡黃的或紫色的肥碩的紅芋來。犁子後麵跟著幾個男女手忙腳亂地拾撿著,隨手扔進散布滿地的紅芋堆裏。他們好像是在周圍人群的監視中做著笨拙的表演,顯得局促、緊張和不安。田明理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歸屬一般彙入了這龐大的人群,先前的忐忑羞怯之情早已雲散,繼而萌生出自信與悠然。接著又在人群裏發現了自己一個莊兒的麥囤兒、小騷兒和狗兒幾個人,就更高興了。紅芋已經起了大半,還剩下最後兩壟了,一直圍觀著的人群已經躍躍欲試了。終於最後一壟犁到地頭兒,跟著後麵的紅芋也歸了堆兒。周圍的久久等待著的人群蜂擁而入,忙著弓腰揮著頭扒拉土壤,尋找著被漏掉的紅芋,誰也沒有理會主人家要求等待裝運完了再進來的聲嘶力竭的呼喊。
“都窮瘋了!要活搶人了!”
忽然從地北頭兒傳來一聲嬌滴滴脆生生的斥罵聲。滿地撈紅芋的人們都驟然停止了動作,抬著頭觀望著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原來是剛才在撿紅芋的一對姊妹花:姐姐身材勻稱,麵貌端莊和善,顯然已經成人;妹妹年可十五六歲,身段嫋嫋婷婷,柳眉帶笑,杏眼含情,乖巧的口鼻恰到好處地鑲嵌在粉麵桃腮的相宜位置——一副秀色可餐的美麗形象。誰曾想到剛才的斥罵聲竟然出自她的櫻桃小口兒呢!田明理心裏暗暗為之惋惜。正當人們愕然之際,隻見狗兒挺直身軀向之大聲喝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