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複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陶淵明這篇《桃花源記》令桃花源名滿天下,桃源地處湘西北,古時隸屬武陵,宋太祖乾德一年(公元963年),因“桃花源”之名始置桃源縣,從此成了人們向往的世外桃源,譽為人間仙境!尋訪者未見桃花,先見沅水,江上排船爭流,不時響起粗獷的《沅水謠》和俏皮的《調情曲》,城鎮裏車馬張揚,叫賣聲此起彼伏,鄉村間阡陌交通,雞犬相聞,行者見之,且歎且讚;而桃花源裏更是香火鼎盛,遊人如織,自古名士留墨,隱士避難,佳話如珠,似真似幻。斯人至此,宛在夢中,流連忘返。
沿桃花源往西數裏的沅水之畔,有一個桃花村,山多田少,主要是靠山吃山,以楂籽、楂油、柴草與外交易為生,漢代伏波將軍馬援南征至此,兵士因水土不服染上瘟疫,桃花村民獻擂茶救之,軍民結下深厚感情,當年許多傷兵就留在了這裏,現在桃花村人多半都是伏波將軍兵士的後人,村規隱世不仕,祖祖輩輩敬守伏波神。
明朝末年,桃花村出了一位曾姓神醫,雖然村規不準張揚,曾家更是深入簡出,但到了清朝,名氣還是傳遍湘西,後來竟流行起“曾家的藥,苗家的蠱,惡鬼見了也繞路走”的湘諺,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慈禧聞得湘西曾神醫大名,下旨召曾家進京供職,曾家才在官差的押送下無奈出世,也許是祖先地下不容後人破訓,曾家剛一進京,正趕上八國聯軍入侵北京,慈禧帶著光緒倉惶出逃,此事才無果而終,曾家醫名由此可見一斑。
1936年春晚,曾家第五代傳人曾昭明和妻子嚴月月坐擁在床上,嚴月月紅著臉給丈夫寬衣解帶,曾昭明委婉勸道:“小月,今天病人真多,你肯定累壞了,還是好好休息吧。”嚴月月道:“不,我一定要給你生個兒子,昨晚伏波神在夢裏告訴我:就是今年賜給我一個兒子,要我千萬不能錯過機會!明哥,來,我不累。”
曾昭明感動地緊緊抱住美麗溫柔的妻子:“小月,你給我生了靜靜和玲玲,我真的很滿足了!”嚴月月道:“可是,靜靜和玲玲都是女孩子,你的醫術不能失傳啊,明哥,趁我身體還好,我一定要為你生個兒子!”
玲玲之後嚴月月又生產過一次,但卻因難產造成死胎,曾昭明使出渾身解數才保住了妻子性命,他知道妻子再也不能生育了,但為了寬慰妻子就一直沒告訴她實情,當下又道:“小月,你也不要擔心,我們曾家的規矩是‘傳子傳媳不傳女’,沒有兒子,我可以把醫術傳給你的。”
嚴月月笑著搖搖頭:“明哥,你是說夢話吧,沒有兒子,你傳給了我又有什麼用?再說我也不是學醫的料,以後就是有了傳人,我也不能把你曾家的醫術傳下去……明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曾昭明不再說話,開始親吻妻子,接著手也遊動起來,從上到下、由外而裏,他要把妻子的身體撫摸過夠,要讓妻子感到他是多麼愛她!這是任何語言都無法代替的,很快,她們就溶為一體。
第二天吃罷早飯,曾昭明問大女兒曾憲靜:“靜靜,昨天爸爸要你清點藥材,你清點完了沒有?”十歲的憲靜撲閃著一雙漂亮的大眼道:“爸爸,藥材都還有存貨,隻是這幾天好多病人都用了朱砂,朱砂沒有了,要馬上進。”
曾昭明微笑著點點頭,他非常喜愛這個聰明能幹的女兒,有心將醫術傳給她,可又礙於祖訓畏首畏尾,隻好盡量創造機會讓她跟在自己身邊觀摩,每每出遠門都要帶著,既是為了讓她多接觸病例,又是為了讓她增長見識,當下就接道:“好,你準備一下,跟爸爸去辰州進朱砂。”憲靜歡笑道:“爸爸,我早就準備好了。”嚴月月笑道:“這鬼妮子,是不是故意說沒有朱砂了,想到辰州去玩?”憲靜急道:“媽媽,你冤枉我,真的隻差朱砂,不信,你讓爸爸去看看。”曾昭明哈哈大笑:“爸爸不用看了,爸爸相信靜靜,我們靜靜最乖,不會說謊的。”
才四歲的二女兒曾憲玲叫道:“爸爸,我也要去辰州玩,爸爸,姐姐,帶我去吧。”曾昭明抱起憲玲道:“玲玲,去辰州很遠很遠,你還小,去不得,等你長大了,爸爸一定帶你去。”憲玲搖頭哭道:“不,我要去,我要去……”
嚴月月接過憲玲哄道:“玲玲乖,不哭哦,乖,不哭了。”見哄不住,即作色道:“辰州的麻貓兒好多(麻貓兒:舊時湘西北人嚇小孩的一種慣用俗語,與“鬼”同義),專吃小孩子,你去了就會被麻貓兒吃了。”憲玲嚇得立時住聲,緊緊抱住母親,憲靜也嚇得變色,不過很快就笑了起來:“玲玲,不哭了哦,姐姐給你帶糖回來吃。”憲玲接道:“嗯嗯,那我不去了,姐姐說話要算數哦。”
那時辰洲符非常有名,就是因為辰州符都是用辰州地道的朱砂畫成,且不論它是否有避鬼鎮邪之能,其鎮驚安神的藥效的確是無與倫比的,曾昭明對藥材極其挑剔,所以寧願費時費力也要去辰州采購朱砂,決不貪圖便利。
這日父女倆進得辰州城,憲靜被穿著各種奇彩異服的人流吸引,東張西望地總是看不夠,曾昭明不厭其煩地一一指教:那是苗家人,那是土家族人,那是英國人,那是日本人,那是……憲靜驚佩道:“爸爸,你怎麼認得那麼多人啊?連外國人也認得,爸爸真了不起!”曾昭明笑道:“靜靜,世上沒有天生了不起的人,樹挪死、人挪活,一個人隻要多出去走走,多留個心眼,都能成為了不起的人。”
憲靜“哦”了一聲,偏頭天真道:“爸爸,那我以後就跟您多出去走走,將來也做個了不起的人。”曾昭明摸摸女兒秀美的臉龐:“好,有誌氣!不過光出去走走還不夠,還要有心,還要多想。靜靜,下次若還遇到外國人,你能認出來嗎?”憲靜道:“認得,英國人鼻子又高又大,臉好白,頭發是黃的。日本人跟我們長得差不多,不過也好認,他們說話有些結巴,急了就‘八格’起來,爸爸,是不是這樣?”曾昭明聽得哈哈大笑:“是!是!靜靜真聰明,將來肯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一陣香氣飄到,憲靜不由自主駐足在一飯館前,嘴張了張,欲言又止,曾昭明笑道:“靜靜,餓了嗎?”憲靜點點頭,曾昭明道:“想吃什麼?”憲靜道:“我想吃粉,爸爸,粉貴不貴?貴我就不吃了,就吃飯。”曾昭明哈哈大笑,進館叫了二碗肉絲粉,又端了十個饅頭:“靜靜,吃,粉比飯還要便宜。”
憲靜喜道:“真的啊?”津津有味地吃完粉,拿起一個饅頭吃了一半,對父親道:“爸爸,我吃飽了,我吃不進去了,這半個饅頭我留著餓了吃好嗎?”曾昭明愛憐地摸摸女兒頭:“靜靜,吃冷東西不好,給爸爸,你餓了爸爸再給你買。”接過半個饅頭兩口就吃下,接著又和著粉將九個饅頭吃完,最後把湯也喝得涓滴不剩。憲靜饒有興趣的看著,臉上盡是自豪之色。
曾昭明先來到辰州出名的“百草堂”,正在與老板劉大山看貨談價,忽聽外麵一陣吵嚷,先是一粗獷的男人大吼道:“老子不信,我女兒上午還好端端的,怎麼就會死?”接著一個女人的聲音大叫:“阿朵啊,我可憐的女兒,是娘害了你,娘對不起你啊。”
曾昭明知道吵鬧處來自辰州最大的醫院……宏恩醫院,是由英國基督教會創建的,由於洋人對中醫的偏見,宏恩醫院的醫師都是經過嚴格考聘進來的西醫,中醫沒有一個,劉大山常常憤憤不平,此時聽得出了人命,即道:“哼,原來西醫也有治不好的病啊,我還以為他們能包治百病,媽的那些西醫有什麼能耐,不就是戴個管子裝模作樣聽一聽?開幾粒現存的藥片,打個針?我看他們一點也不懂醫理?”
曾昭明接道:“劉老板,話也不能這麼說,人家也有人家的絕活,你看人家動刀給病人開膛開顱,我們就做不來。”劉大山道:“屁,都是些假把戲!說不定外麵那人就是被他們亂動刀子給害的!”憲靜驚道:“啊,醫生還拿刀害人?那還是醫生嗎?爸爸,那個媽媽哭得好可憐啊,我們去看看吧?”曾昭明想了想:“好,我們去看看。”劉大山道:“好,我正想著去羞他一羞。”
橫穿過街,再西行百來步就到了宏恩醫院,兩個年輕醫生抬著死人正和那對夫婦爭搶,旁邊一為年長的醫師勸道:“我理解你們的心情,可請你們冷靜,你們的女兒已經死了,相信我,我是不會拿我的病人的生命開玩笑的。”劉大山順口接道:“呸,狗日的,把人診死了還唱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