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1 / 2)

沒有人能說得清在虛構和現實之間,有多大的距離;現實是別無選擇的虛構,而虛構則是瞬息萬變的現實——甚至在很多時候,虛構是現實的背書——在金地和蘇天明身上,我更加弄明白了這種宿命和不測。對自己和別人,我們所知甚少,所惑甚多。

對於自己的初戀,金地總是恍惚得像一個別人的故事。那時,蘇天明的父親讓人給他說了門親事,那個女孩兒是金地的大學同學,叫芙蓉,長得也像芙蓉花一樣嬌豔。芙蓉對蘇天明似乎有許多個不滿意,她喜歡那種身長八尺,相貌端正,禮節周全的男人。從任何一個角度上說,蘇天明顯然都不符合她的標準。

大二的暑假,金地見到了蘇天明,覺得似曾相識,有那種靈光一現的心動。蘇天明也詫異這偏遠的小城,還有這樣靈秀的女孩兒。

大二的暑假,金地見到了蘇天明,覺得似曾相識,有那種靈光一現的心動。蘇天明也詫異這偏遠的小城,還有這樣靈秀的女孩兒。金地並不是個善於交流的人,她寂寞的外表常常把人推得很遠。可那天剛好芙蓉有事,就把蘇天明留給了金地。不知道從哪裏開始的,後來他們談到了詩,談到一些作家和作品,談俄羅斯文學對中國的影響(啊,二月。一打開墨水就痛哭!\哽噎著抒寫二月的詩篇,\當暴風雪再次狂怒,\孕育著一個黑色的春天),這是他們那個時代最時髦的話題之一。其實說是“談到”並不很確切,主要是蘇天明說,金地一直在聽。她不時點一下頭,以便述說者的敘述更完美。他的語調中帶著興奮、神秘、賣弄和莊重。非常有意思的是,她能懂他。其實,她不僅僅是能聽得懂內容,更主要的是聽懂那樣一種形式。不過,在蘇天明那顆不安分的心中,能有一個聽得懂他而又如此忠實的聽眾,況且還是這樣美麗的女孩,真讓他喜出望外。

在心裏,金地暗暗地喜歡著他,這個個頭不高,語言機警,散漫卻帶著幾分激進,幽默中總有零星刻薄的男人。他骨子裏有一種不羈,這和金地身邊的男孩子們非常不一樣。她活在一個“溫良恭儉讓”的生活圈子裏,包括她的哥哥們,也都是中規中矩的。

那天蘇天明和金地聊天的時候,手中拿著一串葡萄,叉腿反坐在朋友家的自行車支架上,一邊吃一邊把連珠妙語像葡萄籽一樣吐出來。他多麼符合金地關於白馬王子的想象啊,睿智,激情,落拓不羈,頭發蓬鬆,眼睛閃閃發光。

一切都可以用來回憶,充滿著愛情的張力。

返校之後,蘇天明給金地寫了一封很長的信,談理想,談人生,更多的還是談詩,還給金地寫了一首小詩。金地也回了一封很長的信,也談理想,談人生,並試著給蘇天明回了一首小詩(這是她第一次寫詩呢):

這是夏天

我用鳳仙花

染紅了指甲

想把花開

嫁接在我的思想上

一朵花

讓我留住了開的季節

小桃紅一樣的指尖兒

這藏在日子裏的小妖精

讓生命

有了顏色

蘇天明再寫信來,金地也寫信過去。芙蓉收到蘇天明的來信,常常拿給金地看。金地也隻好把蘇天明寫給她的信給芙蓉看。蘇天明寫給芙蓉的信顯然正規很多,有時候看起來簡直是一個保健處方:吃什麼,怎麼注意保暖,該讀哪些書(看書不能太久,四十分鍾要站起來走走,往遠處望)。金地在信裏看到了另外一個蘇天明,一個物質的,現世的蘇天明。芙蓉給蘇天明織了一件毛衣,咖啡色的,厚墩墩的,有居家的質感。她拿著讓金地提意見,金地竟然提出了一大堆毛病,最後不得不拆掉了重來。很久之後金地想,當時的這個行為是不是暗示著他們三個之間的關係,有的要拆掉,有的再重新編織?

那時蘇天明和金地在踏著不緊不慢的步子,按照生活固有的節拍向前進。如果不是後來……

如果!每當想起這個詞,金地就會後怕得出一身冷汗。

芙蓉覺得金地欣賞蘇天明,這讓她非常滿足,因而對蘇天明的看法就有了改變。她當初把蘇天明介紹給金地,其實是想讓金地幫她拿主意,她對這個男人舉棋不定。她在金地的態度中找到了自已的態度。

對與蘇天明的通信,慢慢地,金地心中有了點兒不安。盡管她不知道這種不安意味著什麼,可她再接到蘇天明的信,若是芙蓉不知道就不讓她看了。漸漸地,她刻意不讓自己給他複信,忍了不久又推翻自己的決定,試著再寫最後一封。這“最後”一直沒能守住,防線向後撤了又撤,無濟於事。女孩子到了這個年齡,內心總是寂寞的,哪怕和愛情無關。

這期間,有人給金地介紹了一個對象,是一所工科大學的高材生。金地和那男孩子見了麵,人家常常來找她。他來了,她就去見他,兩人看起來也不錯。

如果不是被愛情撞個正著,誰能感受到生活在暗處的力量呢?

蘇天明給金地寫的最短的一封信隻有五個字:金地,我愛你!

那天金地走在小城秋天的街道上,傍晚,蜜色的陽光把她塗抹得似真似幻。她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然後就真的哭起來。小城的街道被她肆意的眼淚泡得麵目全非,像調色板,她覺得自己的腿腳輕飄飄的。她不是不愛,也不是不會愛,她隻是覺得,不是該這個時候愛,不該愛這個人。一切都是錯,錯得那麼無力,那麼依稀仿佛,那麼執拗,那麼溫暖……實際上,她的感情已經出發了,尋尋覓覓,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摸索著前進。但是,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縮回來,退回到原點,不著痕跡。那種敏感,那種驚險,現在想來就像一段發黃的影像,不知道該用來收藏,還是該用來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