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3 / 3)

等她進了酒樓,虞司賓又瞧了一會,生怕給她帶來困擾,便打算走了。這一轉身,卻瞧見有兩個漢子一左一右抓著個婦人從麵前經過。那婦人嚷道,「我要見我女兒,你們算什麼東西,放手,給我放手!」

因她蓬頭垢麵,說話含糊不清,虞司賓隻當她是瘋婦。可那婦人被拖行幾丈,又嚷道,「我女兒叫柳芳菲,是個官,是個官!不許攔我,我要找她。」

虞司賓眨眨眼,放眼看去,再仔細辨認,那兩個漢子穿的衣服是柳家下人的。他忙跟了上去,等那漢子將婦人拖到一棵樹頭下,才離開。他便過去瞧看,見她衣著骯髒,有些神誌不清的模樣,低聲,「這位夫人?」

鄭素琴驀地抬頭看他,見是個麵龐白淨的青年才俊,忙撥了撥發,問道,「小哥兒什麼事?」

虞司賓見她抬頭仰麵,才覺柳芳菲的眉眼和這瘋婦有些像,隻是這婦人的更柔媚,柳芳菲的卻是冷若冰霜。不過……還是柳芳菲的更好看,「你方才說,你是柳芳菲的母親?」

鄭素琴笑了笑,認真道,「對啊,她是我女兒。我給柳四爺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可是他們不要我,隻要我的兒子女兒。他們現在好狠的心,不給我銀子。我存的錢被那殺千刀的小白臉給捲走了,我沒錢吃飯了。找女兒要,可是柳四爺要打斷我的腿。還好我兒子對我好,把他爹勸住了。現在我兒子養著我,偷偷給我錢,可他給的太少太少了,一點都不孝。還是我女兒好,一給就給我兩千兩。」

虞司賓聽見這沒頭沒腦的話,不知要信還是不信的好。細想一下,想起話裏的事來,「柳大人是幾歲回的柳家?」

鄭素琴數了數手指,「六歲?七歲?記不得了……反正很小很小。我呀,千方百計把他們送進柳家,結果他們就不要我了。」她說著說著,掩麵哭了起來,「尤其是芳菲,她罵我不要臉,罵我不配做她娘,跟我斷絕母女關係。可小哥兒你不知道,我那時為了生她,連命都差點沒了。含辛茹苦把她養大,可她進了柳家後,就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她哭得聲音很大,好在這裏偏僻沒人,否則他非得被以為是他欺負了這婦人。隻是她說的有些荒誕,連他也立即護住柳芳菲,「她不是那種人,雖然她性子是冷了些,可絕不會做出拋棄母親的事,定是你胡掐的身份。」

鄭素琴哭的更是委屈,坐在地上打滾,「不信吧不信吧,沒關係,不過小哥兒,給我兩個錢吧。要不你去告訴芳菲,告訴她她親娘沒飯吃,讓她來找我。」她又哭了起來,地上那樣髒卻渾然不覺,「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都不是……」

虞司賓惱她這樣汙衊心上人,躲開她要抓來的髒手,拔腿跑了。跑出巷子,憤然不已,「果真是瘋婦。」他搖搖頭,這一看,柳芳菲已用過飯從酒樓出來。又忘了方才她朝自己瞪眼的事,跑了過去,「柳司儀。」

柳芳菲頓了頓,見他跑的氣喘籲籲,抿了抿唇,「你一直在這等?」

若是,連她也要感動了。誰想他搖頭,認真道,「不是,沒有一直等,去了一會那兒,見著一個瘋婦人。」

都已要醞釀好的感動便這樣不見了,隻是愈發覺得他坦誠憨直,這樣的人……可會騙人?她默然片刻,又往鴻臚寺走。

虞司賓見她沒嗬斥自己,高興跟上前去,說道,「你進酒樓後,那瘋婦也要跟進去,好在你家下人將她捉走了。我好奇跟了上去,那瘋婦還嚷嚷著說是你娘。」

柳芳菲猛地一頓,抬眼看他,「嗯?我娘?」

這倒還是她第一次這麼正視自己,虞司賓俊白的臉上騰紅,挪開視線說道,「對、對啊,她說她的錢被小白臉捲走了,想去找你要錢,可你爹不許她靠近你。所以都是你哥哥偷偷救濟她,可錢實在太少,所以還是想找你。」他啞然失笑,「還說你一次給過她兩千兩。」

一件事對得上是招搖撞騙,可這每件事都是母親才知道的。柳芳菲怔神,原來這麼久沒見她來騷擾自己,是父親讓人攔下的。可他卻從來沒跟自己說……再有,母親變成瘋婦了?被人將錢全都騙走了?

她怎會那樣傻……一輩子都在吃男人的虧,到頭來,還是被男人坑了一把,落得這樣的地步。

人自賤而他人輕賤之,她不自愛,柳芳菲早已對這個母親冷心。她努力過很多次要讓母親重回正途,可都做不到。最後她還利用自己,若非父親查明,她早就被母親賣了吧。

虞司賓見她臉色十分差,低聲,「你怎麼了?不舒服麼?可要找大夫?附近有間醫館不錯,要不去那看看吧?」

柳芳菲搖搖頭,「不必。」

現在的她神色實在是奇怪,虞司賓遲疑問道,「那瘋婦……該不會真的是你娘吧?」

柳芳菲屏氣片刻,才道,「是,她是我生母。」

虞司賓愕然,「真的?」

「嗯。」她看看天色,說道,「我回鴻臚寺了。」

虞司賓見她神情漠然,更覺驚異,「你娘變成那個樣子,你不去看一眼,還打算回鴻臚寺?」問了話,她卻不答,依舊邁步,看得他莫名,「柳芳菲。」

柳芳菲頭一回聽他喊自己的名字,語調也十分不同,下意識就回頭看他。

虞司賓說道,「再大的仇恨,那也是你娘呀。」

「她不是我娘……一個母親,絕不會對女兒做出那種事。我也想做個好女兒,可隻會愈發冷心罷了。」

虞司賓本來覺得哪怕是再大的恨,也不該恨父母。可柳芳菲似已哽咽,明眸瞬間泛紅,卻讓他再指責不了。

他不懂她,很多事他都不知道。說是柳家小姐,可卻明明受過很多苦吧。

「芳菲……」他鬼使神差喊了她的名,搓了搓衣服,又搓了搓袖子,最後決定用袖子,探手,「別哭,擦擦吧。」

柳芳菲瞧著這伸來的袖子,耳邊聽著這無比真摯的聲音。隻覺他淨如泉水,自己卻已是一潭汙水,哪裏……敢碰。

她斂起麵上悲涼,重換冰霜,再不瞧他,逕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