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想竟是自己錯了。
她默然稍許,將門關了,不許宮人進來。屋外蟬鳴亂叫,吱吱吱地鳴遍天地。她抱頭蹲身,吵死了。
夜裏快到亥時柳長安才回來,從廊道往屋裏走,見燈仍點著,想著她已睡下。開門進去,將外裳脫下,又往裏走了兩步,卻見她抱膝坐在床上,腦袋枕著膝頭酣睡。
他不得不叫她,「公主?公主?」
魯陽公主猛地驚醒,揉眼看他,微惱,「你怎麼總是這麼早出晚歸,翰林院那麼缺人嗎?改天我進宮告訴父皇得多派幾個人去,你又不是牛,會累垮的。」
柳長安心裏微動,「是何大人請酒,去吃酒了。」
魯陽公主探頭嗅了嗅,皺眉,「真難聞。」
柳長安聽她這麼一說,也不走近了,站得稍遠,「你怎麼這麼睡?不怕著涼?」
聲音輕輕,傳入耳畔,還帶著三分睡意的她隻覺這話像是坐在扁舟時,從兩岸翠山上傳來的飄渺歌聲,聽得她恍惚。她探身抓了他的衣袖拉到前頭,坐著仰頭看他,「柳長安,要不……我們就這麼過吧。」
柳長安頓了頓,「嗯?」
她咬了咬唇,「我是說,不和離了,就這麼過吧。我們這不是很好嗎?就算不做真夫妻,也能湊合呀。你做你的,我過我的,其實挺好。我也不想再找新的駙馬了,你說的對,沒人受得了我。」
柳長安不知她到底在想什麼,總不會他這麼對她了,她還歡喜自己吧?聽後麵的話,卻好像也不是歡喜他才說的,「和離的事父皇也知道了,難道要欺君?」
魯陽公主聽他在意這個,惱道,「你什麼都不想,就想著會欺君!我是父皇的女兒,他又喜歡你青年才俊脾氣溫和,我們若說不想和離了,他高興還來不及。」她氣得甩開他的袖子,「偽君子。」
柳長安訝異,「我怎麼就成偽君子了?」
「就是偽君子。」魯陽公主差點要哭出來,「那就和離吧,順你的心意。」
說完就拿被子蒙頭,半個身子都還在外頭。柳長安想給她蓋上,卻被她蹬腿踢了一腳。見她還要蹬腿,柳長安伸手摁住她的小腿,「出來說話。」
「不。」
悶聲悶氣,看樣子是真不會出來了。柳長安也隻好就這麼跟她說話,「欺君是其中之一,再有……討厭你時我尚可無視,但如今不是。我是成年男子,有個姑娘整日在眼前晃,我自問做得了一日柳下惠,可做不了一輩子柳下惠,到時候衝動起來,要了你的身怎麼辦?」
這話說的在理,魯陽公主不蹬腿了。
「還有,你此時說不和離,那往後呢?如今你還小,再嫁也能嫁個好人家。過了個三四年你膩了,聖上要再指婚給你,那些好男子定會介意。」
被下的人低聲,「柳長安……你是不是一世都不會歡喜我?」
柳長安微愣,那人又道,「你要是說一世都不會喜歡我這種脾氣的姑娘,我就不擰了。」忍了許久的嗓音微哽,「我開始歡喜你,可是後來你不分青紅皂白汙衊我,我那時就不喜歡你了,還恨你。可誤會解開後,你待我很好,我又……又跟以前一樣看你什麼都順心了。所以你要是說永遠都將我當做公主,我就不纏著你。可你如果說不是,那我可以等的。三四年就三四年呀……我真的不想嫁給別人。」
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忍了哽咽,再沒多說一句。
柳長安沉默許久,喜歡?不喜歡?他也鬧不清了,不討厭就是真的。雖然她脾氣是壞,但仔細想想還是會關心人的。雖然關心起人來是一邊凶一邊說,可不過是刀子嘴而已。
喜歡麼?
昨晚父親轉達聖上意思時,他似乎是不高興?是愧疚?並不是。想了許久,他才想明白,是難受——回房前總下意識輕手輕腳,想著不能把她吵醒;看見好看的飾物,便想買回來給她;平日見她嗜睡,晨起也想讓她哪怕是多睡一時片刻。
說不上時刻惦記喜歡,隻是早已不討厭了。
他曾有過心儀的人,而今的心思,跟那時相差無幾。原來於她的情意已不同往日,他卻不知道。
魯陽公主已從被窩下出來,頭髮亂糟糟的,眼也紅了一圈,低眉沒瞧他。沉默這麼久,她也明白了。她木然坐了一會,說道,「我知道了,你不用為難了,不會欺君的,我也不會讓你覺得為難。」
她往外挪身,準備穿鞋洗臉,不願以這種糟糕的模樣對著他。她是公主,有身為公主的驕傲。對方不歡喜自己,她不想癡纏,惹他厭惡。可還沒撈到鞋,就被旁人攔住了。她拍他的手,「男女授受不親!」
「……這話為時過晚了。」柳長安將她攔了回去,堵在床上看著她說道,「我不放心把你交給別的男子,你的脾氣這樣壞,還是不要去禍害別人了。」
魯陽公主咬牙,「那你是要我禍害你嗎?」
柳長安點頭,「嗯。」
魯陽公主一頓,還以為聽錯了,瞪大了眼看他。柳長安停了半會才道,「耿直脾氣的人,並不招人煩。隻是之前有偏見,而今沒有了。」
她坐直了身,盯著他問道,「真的?」
「嗯。」柳長安看著她,發亂蓬蓬的,眼和鼻尖都泛了紅,瞧著委屈。他緩緩伸手給她撥開額上亂發,指上觸及那涼涼額頭,手指微顫。不是害怕,也不是嫌惡,「興許……往後能做真夫妻。」
心頭驀地炸開一團暖火,魯陽公主低眉,目光正落在他身上。麵頰已紅,許久才抬眉看他,「我要怎麼做?」
「跟往常一樣吧。」雖然是這麼說,因事情挑明,柳長安直到睡下時還在想,他要怎麼做?
同床同夢,比起之前來,竟更尷尬了。可那尷尬,意義已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