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三界歸一(1 / 3)

陽光明媚的早晨,艾尼娜莫名其妙地醒來,正如她昨夜莫名其妙地入睡。她歎了口氣,躺在床上,不願接受現實一般,孩子氣地緊緊閉住雙眼,小聲咕噥道:“看來我真是沒心沒肺透了。無論什麼情形下,總是能夠睡著。這算是神明身份給我帶來的好處之一嗎?”不忘最後加上一句挖苦話,這是她近來的慣技,以前她可不會這樣。

艾尼娜從床上下來,幾乎不假思索便來到鏡子跟前。鏡子很大,是一張橢圓形的落地長鏡,有支架,可照人的全身。除鏡子之外,這間房裏隻有一個梳妝台,一個落地的大衣櫃,一張既作餐桌又作寫字台的桌子,三把椅子,一張艾尼娜剛剛躺臥的床這幾樣家具。家具均由最普通耐用的木料製成,即便在艾諾尼亞的平民百姓中間,這樣的居家布置都算不上奢華,更何況艾尼娜是艾諾尼亞的創始與守護女神。艾尼娜房中唯一值得稱道的是頂上掛的永恒不滅的燈盞,它無論白天黑夜都泛著柔和清朗的光,是艾尼娜拘住一束流星製成的。把流星掛在房間裏當燈用,這倒有點女神的風範了。

站在鏡子麵前,艾尼娜一手將前額的頭發向後捋,細細打量起自己驚世駭俗的美貌,試圖查缺補漏,使之合於盡善盡美。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行為,和一手締造的許多人類別無二致,許多女人,乃至許多男人,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都是去照鏡子,想到此處,艾尼娜不禁莞爾。若是艾諾尼亞的眾生萬物知道他們的女神竟相當庸俗臭美,會作何感想呢?

然而現在一切變得毫無意義。艾尼娜今天即便什麼都不做,也會有人(準確來說,是神)來幫她把一切做好。她今天即便穿著睡袍,某個人(準確來說,是神)的手下也會把她裝扮成三界(神、人、魔)最美麗的尤物。她甚至可以自此時此刻起,在將來無窮無盡的時間裏什麼都不做,連穿內衣都讓人代勞,這樣的生活讓艾尼娜一想起來就要作嘔。在艾諾尼亞上,她不是不能過這樣的生活,隻是不想。進了天庭或地府,就不得不過那樣的生活,這讓她打心眼裏不愉快。

艾尼娜隨手吸取一點天地靈氣,盛入杯中,放一點糖,充作早點。她一貫不食人間煙火,喝這一點露水不是因為必要,隻是覺得此刻需要攝入一點東西,來提提神,分散一下注意力。她端著盛露水的杯子來到戶外,覓一塊石頭坐下。她的屋子建於山頂,外觀看來不過一座茅舍,其實風吹不倒,雨打不濕,雖位於方圓千裏的最高處,但雷電均須避位。她所居的山脈是一座獨秀峰,沒有連綿不絕、蜿蜒起伏的身軀。山脈周圍是無邊無際的原始林莽,遠處可見長江大河、山嶽平地與代表人類活動的嫋嫋炊煙。陽光高照,艾尼娜隻覺暖融融癢乎乎的。她伸手撓了撓脖子,心道主神和魔鬼各自無限風光,以為造了一座三界絕無僅有的輝煌宮殿並享有之,就如何得了不起。其實他們本人和他們手下的烏合神鬼,統是庸俗鄙薄之輩。那區區的宮殿和富貴值得什麼?與自己一手締造的這片大陸和大陸上的一切相比,那些東西實在太微不足道了。他們竟然想用那些東西來打動自己的心,真是……艾尼娜這樣想著,不由掉入了記憶的陷阱。

那是一年前的一個上午,艾尼娜剛剛梳妝完畢,打算出外視察一番,周遊一遍世界,訪查民生疾苦,看看有什麼自己可以幫忙解決的困難。她打扮成一個中等人家的婦人,戴著頭巾,穿著臃腫的裙子,竭盡所能掩蓋容貌身段。她正要出門,忽然一從地下,一從天上,幾乎同一時刻,傳來兩股如雷貫耳截然不同的音樂。這兩股音樂同樣強烈沉雄、氣勢磅礴,而律調全然相反,仿佛每一拍每一節都格格不入勢不兩立。艾尼娜聽見這兩種律調,心中咯噔一聲。她很清楚,來自天上的是主神才能享用的樂章,來自地下的是魔鬼才能享用的樂章。主神和魔鬼,這三界的兩個最有權勢、最有力量的人,同時來到了她的草廬。

艾尼娜並未因此驚慌失措。她和這兩個家夥是老相識了。她深知他們雖然清閑,但總時時扮演三界第一忙人的做派;他們從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來了準要給她添麻煩,並且這麻煩還是那種性質的。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主神和魔鬼就不懈地對艾尼娜表達心意,而她一直委婉拒絕。她暗笑自己直至今日還是處子之身,這在神中可是獨一無二。多少為了規避麻煩的緣故,當然主要為圓滿藝術夢想——至少艾尼娜這樣認為,她創造了艾諾尼亞大陸以及大陸之上的無數生靈,給自己安了一個家,使主神和魔鬼再也不能用諸如“你沒有家,而我的宮殿正缺一位女主人”這樣的話來糾纏不休。她為自己的措置感到欣喜,卻未曾想,恰恰是心有所屬將給她帶來要命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