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那便是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的大境界。舍偽歸真,無自無他。青青翠竹淨是法身,鬱鬱黃花無解般若。我以為,這種體驗,才叮能有先兆進入大家層次。
很感謝你這一番指撥。我琢磨,這當是人生態度一種體驗,但距創作心態、藝術美學可能更親近一些。文學史上,有過不少這類的大文人,他們用他們的勞作闡發自己的這種生命意識。而勞作本身呢?又有不甘寂寞的味道。現世需要正視,把握一個時代的精神,又同時是對藝術生命的把握。空靈和超遠,也會有這種精神烙印。
你再往下說。
當然,表現在文章裏的應該是形象的、象征的、富於美感的。與某種物體、動物、植物的心靈感應,從知性上來說隻不過是人的精神外移,而就人的某種特殊的心靈狀態而言,則擁有著獨到的心物契合的霎時。在我們的視域裏,物體和人應該同屬一個文化環境。也許在終極意義上,自然是不可越渡的。這一點,似乎一刻講不清楚。
之所以講不大清,才有藝術之奧妙。
是的,作家們都在用不同的感受解釋這個世界,用不同的筆調寫小說,寫詩,寫散文,這也正是文學存在的意味吧。也對。
有讀者看了《無憂樹》這篇東西,問我到底有沒有這種樹。我如實地告訴他說,這棵樹就長在華山玉泉院的庭院中,當初詢問它的名字,因辨不出其樹種,有人就回答說叫無憂樹,便作了這篇散文的標題。
因為你在集子的前言中說了:也許,樹族中並無喚作'無憂的樹種。不怪人家問你這話,是出自於你的近乎矛盾的說法。
是這樣的,對此,我還得重複說:也許,樹族中並無喚作'無憂的樹種。誘惑人的怕不是它的本身,而是滲入其中的那種神秘的意味。
意味是神秘。人家才要詢問這種樹,尋找無憂的樹。而他還未弄懂,無形的東西比有形的東西更有魅力。
這就叫此處無聲勝有聲。
你寫了不少有形的樹,不少樹種的樹,也意在言外嗎?
也有知識性的東西,是自然情趣之所在。一株樹,擁有一個世界。於晴雨晦暝、四時轉換中去體察它,便使人陶醉於對現實生活形態和各種生命形式的內心觀照,而從中獲取美學的、哲學的啟迪。這就不僅僅是自在之情趣了。
那麼,草木花烏,山原河溪,這大自然的造化物,與人的溝通更是無疑的了。
這又似乎回到了情感和性靈上來。自然之造化物,正因為與人的默契,也就是心與物的霎時的契合,才使其富有了生命的活力和性靈,富有了那麼多眷戀、錯愕與感愴!
我想起來了,有人這麼評價一位小說家的作品,說他對物象和物態得到感覺和奇異聯想,是值得稱道的。物的神化、物是人世的沉默觀察者、物是曆史過程的見證、物收藏著的各種秘密和物與人的奇妙溝通,合成了他小說物體描寫的全部價值。散文更應該如此。物在散文中並不應該僅僅作為道具或背景形象出現,而是擁有著獨立涵義的。抒情性的美文,尤其這樣。物事人化的一個詩的和弦,便分娩一篇美文。它應該屬於大幹世界中赤裸裸的自我,亦是我所睥睨的塵世。
這又是你《無憂樹》前言裏的話,固執的重複。我再補背最末一句:別忘了,他總為愛作證。
也為真、為善、為美作證。抑或是尋找。尋找無憂樹?
你看,我們的話題又畫了一個圓。
《當代青年》1987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