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溯流上,道阻且長(1 / 3)

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

元嘉十三年,初夏。

往日熙熙攘攘的荊州長江水道,幾已不見船隻的蹤影,僅有一葉烏篷小舟,在狂風暴雨中掙紮。雖是晌午時分,天空卻陰暗昏沉,不時有閃電劃破長空,伴隨陣陣雷鳴,狂風呼嘯。

此時小舟已駛入了江心,小舟船尾一人,身著蓑衣,奮力地滑動著雙槳,雖陷入狂風暴雨的長江之中,仍舊是逆流而上,快速地行進著;船首一位手持單槳的青衣男子,身材高大魁梧,相貌與船尾那人相似,一麵在舵首奮力劃著,一麵控製小舟行進的方向。船上還有一白衣少年,隻有十二、三歲的年紀,眼神憂傷,他雙手隻持著一隻木板,正努力地把船艙中的積水往外趕著,使得小舟不至於立即傾覆。突然一個風浪打來,小船劇烈地晃動,立足未穩的白衣少年摔倒,狠狠的撞上了船舷。

此時船首那個魁梧的青衣男子大喊道:“宇清,你沒事吧。我們再堅持一陣,隻有十幾裏水路我們就能到達秭歸,到時我們棄舟入山,便不用擔心遇到荊州水軍了。”原來船上那白衣少年正是當朝司空檀道濟的幼子檀宇清,就在一個月前,檀司空與多位親子在京城建康被彭城王劉義康誣陷誅殺,此時檀家的兩位家將段雲翼、段雲鵬正護衛著檀家僅存的幼子,一路往西,準備走水路前往蜀地。

突逢家中巨變,再加上連日以來不分晝夜地亡命天涯,已使得這少年心力極度憔悴。當撞上船舷,這霎那的失神,使得往事如潮水一般又湧上這少年心頭:

這少年母親段雲霜來自鮮卑段部,她的曾祖是段匹磾之子,曾祖母為劉琨之女。父親檀道濟對自己這庶出的幼子格外痛愛,兄長們稍一年長,就會被送到了京城的叔父家中,及冠之後便在京城為官,而他卻從未離開過江州。

在修行一途,父親對自己尤其嚴格,自從五歲開始修行,就難得有閑暇之日。每日寅時起床,卯時開始跟隨父親請來的儒學大師學習修身治學經典;午時打坐修行,修習父親親自傳授的內功——儒家《浩氣訣》心法。內功的修行頗為枯燥,每當意散神馳之際,自己母親便會在旁輕撫瑤琴,每每撥出一曲《淨心咒》,自己便能夠逐漸收斂心神。未時後開始習武,一直修習家傳的檀家槍法。槍法難習,每日兩個時辰的武學修行更是讓自己吃盡了苦頭;若是父親不在家中,兩位家將段雲翼、段雲鵬便會輪流喂招,陪自己進行接近實戰般的訓練。不枉費父母的一番教導,七年多的修行也讓自己在武學一途頗有進益。晚飯後,檀宇清還要跟隨母親學習音律,母親贈與自己的玉簫,還是當年劉琨親傳之物。最後,還要再靜心修習半個時辰的《浩氣訣》心法,直到子時方能休息。

而現在,父親和眾位兄長們都已不在人世,檀宇清至今依舊清楚的記得,那日才得到父親遇害的消息,彭城王所指派的追兵便來到了江州城外。於是母親和那些仍然忠於父親的家將們,倉促之間奮力地掩護自己出逃;那日裏母親與自己走散,現在仍舊是杳無音訊。檀宇清心底酸楚:昔日裏父母與自己朝夕相伴的時光已無可追回,天下雖大,已難覓容身之處;自己正如同這暴雨中獨行的小舟一般,隨時可能傾覆。

正在此時,一艘大船從上遊順流而下,突然出現在視野之中,便又勁直向著小舟衝了過來。直至約不到五十步,才逐漸看清這大船,這是一艘三層高的戰艦,屬於南朝的荊州水軍,艦首的大旗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柳”字,屬於荊州中軍將軍柳元景所率部隊。在檀公平定荊州謝晦之亂時,柳元景也曾拜訪檀公,當時隨軍出征的段氏兄弟也曾與元景一起研討兵法和武學,檀公對元景的天賦大加稱道,而時年元景也不過二十出頭。

站在二層船台當中一年輕將軍,身穿褐色犀牛皮甲,頭戴長櫻皮帽,背負雙鐧,雨中身形挺拔,目光頑強且堅毅。數百名荊州水軍士兵,沿著船舷一字排開,他們腰上別著長劍,背上是諸葛短弩與弩筒,盡管雨水早已浸濕了全身,卻依舊紋絲不動地站立著。當戰艦離小舟僅有二三十步時,柳元景一聲下令,大船卻便已穩穩地停在了江心的風浪中,可見這隻隊伍平日裏訓練有術,戰鬥力極強。

當此時,柳元景已看清小舟之中正是段氏兄弟與檀道濟的幼子檀宇清,心中卻突然鬱悶起來。前日彭城王安排尚書庫部郎顧仲文到荊州,要求荊州水軍協查並追捕檀道濟幼子檀宇清。檀道濟在軍中素有威望,檀公枉死,眾將士心裏皆為之鳴不平。柳元景又回憶起當年在荊州拜訪檀公之時,自己僅是一名下級軍官,檀公卻對自己格外以禮相待,不僅在修行上詳加指點,還將自己所學兵法傾囊相授,因此心中一直仰慕檀公的高義,也把檀公視為自己師長。這次顧仲文到了荊州,直接命令柳元景協助自己追捕檀宇清。柳元景不願配合,但又不能公然違背軍令。於是昨日裏柳元景借故集結軍士,故意耽誤了一天;今日天降暴雨,江上難行,柳元景原以為檀宇清一行會從陸路西行,便故意撤掉了陸路的守衛,轉而在江上巡視。在江上巡視了幾個時辰一無所獲,柳元景正準備返回,哪知陰差陽錯地碰上了檀宇清所在的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