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天邊最後一點霞光湮滅,錢碧荷做好一家子的晚飯:「蘭蘭,端飯!」

「來啦。」蘭蘭小跑著,奔進廚房裏,腳步聲比往日多了兩分活潑。

孫五娘牽著金來,陳二郎抱著銀來,說著話,邁進屋裏。

「奶奶,晚上吃什麼?」金來仰起小臉。

杜金花端著一筐窩頭,邁過門框,看他一眼道:「蘿蔔,稀飯。」

「沒有肉嗎?」金來皺起鼻頭,在空氣中嗅了嗅,困惑地道:「奶奶,我聞見肉味兒了。」

肉多香啊!

「就你鼻子靈!」杜金花沒好氣道,「那是給你姑吃的,別惦記。」

金來吧唧吧唧嘴,不吱聲了。

杜金花把筐子放在桌上,然後去廚房端碗。一大家子,十口人呢,就是十隻碗。

蘭蘭捧著一大盆燉蘿蔔從廚房裏走出來,剛出鍋的菜很燙,她走得小心翼翼,都不敢抬頭。

「給我!」忽然,一隻手伸出來,把碗接了過去。見是奶奶,蘭蘭鬆了手,被燙得有點疼的小手背在身後,搓了搓。

「端這麼大的碗幹什麼?」杜金花皺眉斥道,「打了吃什麼?」

蘭蘭抿繄嘴唇,小聲道:「娘讓我端的。我,我不會打了的。」說完,怯怯看了奶奶一眼,轉身跑回廚房了。

杜金花那個氣!

這麼小的孩子,錢碧荷怎麼幹得出來讓她端一大盆剛出鍋的菜?打翻了還是小事,燙著怎麼辦?

她昏著眉眼,端著蘿蔔進了屋。

不多會兒,錢碧荷一手一碗稀飯,走了進來。在她身後,蘭蘭捧著一隻碗,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放在桌上後,母女兩個又折回去,繼續端碗。在杜金花的加入下,仍是又端了兩趟,才把碗都端上來。

「孩他娘,怎麼就三個窩頭?」陳有福道。

杜金花坐下來,給銀來吹湯,眼也不抬地道:「一人吃半個。金來要讀書,從現在開始,都少吃點。」反正農閑時候,沒什麼活兒,少吃兩口鋨不著。

陳有福張嘴,表情驚愕。

其他人也張大嘴巴,包括陳二郎。

「不,不至於吧?」

杜金花抬眼,喝斥道:「怎麼不至於?還像從前那樣吃,金來的筆墨錢從哪裏來?」

從前一家人辛苦勞作,不求別的,就圖吃個飽飯。好在老天爺開眼,連著幾年風調雨順,家裏不管男人女人,每天都能吃頓幹的。

現在不一樣了,家裏不是要供個讀書人嗎?杜金花收回眼,嘲諷道:「靠嘴皮子供啊?」

陳有福吸了吸氣,收回手:「不吃了!」

晚上又不幹活,喝稀飯就夠了!

陳大郎猶豫了下,也沒拿:「我也不吃了。」

爺爺和大伯都不吃,陳二郎這個當爹的,自然也不好意思。

他伸出手,拿了個窩頭,掰了一半:「金來他娘吃。」說著,把一半窩頭遞給孫五娘。

孫五娘撇撇嘴,接過來,對金來道:「看見了嗎!娘因為你,一頓隻能吃半個窩頭!你不好好讀書,你對得起我嗎?」

金來仰著頭,看看桌上。

「好意思說!」杜金花撇嘴,孩子爺爺奶奶大伯親爹都不吃,她吃半個還委屈上了!

錢碧荷伸手,從筐裏拿了一個窩頭,掰開,自己一半,蘭蘭一半。

蘭蘭也想說不吃,但娘沒開口,她便拿在手裏,小口小口地吃。

「寶丫兒,吃飯。」杜金花端著碗,喂銀來喝稀飯,抽手把半個花捲拿給閨女。

這是陳寶音中午剩的。她掰給杜金花,杜金花不吃,給她留著了。

「嗯。」陳寶音輕聲道,接過來。娘給她的,她不推。

除了半個花捲,她還有一根難腿的特殊待遇。這是中午燉難時,杜金花特意給她留的。小半碗粉條,一整根難腿,盛在碗裏,擺在陳寶音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