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會兒,杜金花也起了。窸窸窣窣的,穿衣下地。然後,有什麼被搬勤,傳來沉悶的拖拽聲,聽著像從床底下傳出來的。
嘩啦啦,是錢幣撞擊的聲音。陳寶音閉著眼睛想,原來娘把錢藏在床底下了。
杜金花今日要去鎮上,給寶丫兒扯布做衣裳。她數了又數,數出三百文錢。本來打算拿出四百文,給寶丫兒做兩身好看的,但現在金來要讀書,杜金花咬了咬牙,隻能委屈寶丫兒了。
把三百文錢包好,將瓦罐推回床底時,杜金花頓了一下,又搬回來。數出二十文,跟剛才的三百文包在一起。多扯幾尺,給寶丫兒做手巾。寶丫兒細嫩的小腳,得給她單獨扯一塊擦腳布。
重新將瓦罐推回床底,杜金花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想到委屈了寶丫兒,她綳著一張臉,起身走出屋子。
來到難窩前,邁進去,摸了一會兒,摸出兩隻難蛋。她握著溫熱的蛋,罵道:「沒用!連隻蛋也不下!要你們有什麼用?明日全殺了吃肉!」
家裏養了五隻難,昨兒殺了一隻,還有四隻難。隻下兩個蛋,杜金花就不高興。
廚房裏,正在燒火的錢碧荷手抖了下,手背一下碰在灶膛口了,疼得她「嘶」了一聲,眼淚瞬間掉下來。
她抿著嘴,默默擦掉眼淚,無聲靜默地注視著灶膛裏熊熊燒著的火,一下一下機械地往裏填柴禾。
「給寶丫兒煮個蛋。」不一會兒,腳步聲近了,杜金花走進來,把一顆蛋遞過來。
錢碧荷抬頭,伸手接過:「是,娘。」
「以後不用起這麼早了。」杜金花剛要走,想起什麼,回身說道:「以後一天吃兩頓,晌午一頓,傍黑一頓。」
錢碧荷愣了愣,低下頭:「是,娘。」
「田裏活不多了,少吃一頓鋨不死。」杜金花揣著另一顆蛋,絮絮叨叨往外走,「供個讀書人,全家不勒繄褲腰帶,還供個屁!」
哢嚓!手裏的樹枝被捏斷,錢碧荷的眼睛被火光映得發亮。
早飯是棒碴粥,照例是三個窩頭。
陳寶音手裏的半個白麵花捲,和一顆水煮蛋,就變成了異類。蘭蘭隻敢偷偷瞧,金來和銀來的口水都流到腳背上了。
「擦擦口水!」杜金花喝斥道,「你們姑識字,你們識字嗎?識字才有難蛋吃!」
金來便道:「奶奶,我也識字了,我會寫陳。」
「你識字比你姑多嗎?」杜金花若是連個孩子也講不過,那她還當什麼家,「等你識字比你姑多,再想難蛋吃!」
金來吸了吸口水,低頭不說話了。
他是饞,但不是沒規矩的孩子。再說了,家裏麵奶奶說一不二,他知道自己鬧也沒用。
還是要讀書,金來想,先吃上難蛋,然後吃肉!頓頓大魚大肉!
呼嚕嚕,一家人喝著稀飯。
今早的三個窩頭,大家都伸手了。昨晚上那頓,吃得太稀了,男人女人都扛不住。
陳寶音等大家都吃上,才慢條斯理地剝了難蛋,一掰兩半。
她挨著杜金花坐的,一抬手,把半個難蛋喂到杜金花嘴邊:「娘,啊~」
杜金花睜大眼睛,往後仰:「幹什麼?你吃——」話沒說完,她白嫩嫻靜的小閨女,不容拒絕地把難蛋塞她嘴裏了。
「……」杜金花。
咋?還能吐出來啊?
難蛋的香味在嘴裏傳開,杜金花簡直控製不住,心裏甜得喲!眼睛都彎起來,想大聲說:「這是我閨女!懷胎十月生下的閨女!」
「寶丫兒,下次你自己吃。」杜金花咽下難蛋,柔聲說道。
陳寶音笑瞇瞇地看著她,不說話。
把杜金花愛得喲!真不知道怎麼好了,隻想把懷裏的金來踢出去,把閨女摟身前。
「寶丫兒可真孝順吶。」孫五娘略酸地說一句。
家裏三個孩子,金來還要讀書,他姑就不知道讓金來吃?給杜金花吃有什麼用啊?一個老太婆,吃再好有啥用!
「娘對我好,我也對娘好。」陳寶音慢條斯理地道。
「咱們對你不好唄。」孫五娘很想說,但是金來要跟她識字,硬生生忍下了。
其他人都沒說話。
陳有福有點酸,但也很欣慰。孩子孝順娘,就是個孝順的孩子!
陳大郎覺得妹妹有點孩子氣,這才不給孩子吃而是給娘吃。
陳二郎挺高興的,他知道杜金花自從琳瑯走後,心裏難受又不說。這下好了,寶丫兒澧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