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亭遠出來買菜。
一覺醒來,居然還在「夢」裏,令他心中驚疑。從沒做過如此怪異的夢,也沒聽說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家裏的菜吃完了,他讓姐姐在家中歇息,挎上籃子出門買菜,心中思量此事。路過書鋪時,聽到裏麵傳來爭執聲,隻一瞬間,眉眼昏下來。
讀書,讀聖賢書,得聖人教誨。鋪子內之人,讀不懂聖人教化天下的胸懷,才真正是有辱讀書人的斯文!
這樣想著,他邁上臺階,走入雅信齋。剛辯過一句,轉頭就看到一張農婦的臉,眼睛大睜,差點腕口喊出:「娘!」
這,不是嶽母嗎?怎麼在這裏?
顧亭遠怎麼也沒想到,會在此虛見到嶽母,麵露愕然,視線落向一旁,隻見嶽母旁邊站著一位年輕男子,很是眼熟,正是妻子的二哥,他的二舅兄。至於另一位同行的婦人,自然就是二嫂了。
「你又是何人?」被教訓一句,那人不快皺眉。視線掠過他臂彎上的菜籃子,眼帶嘲笑,「此乃清雅之地,不是菜市場,兄臺走錯地兒了罷!」
顧亭遠昏下乍見到嶽母的震驚,移過視線,就要與此人辯論。
不提防杜金花出聲了:「咱老老實實掙錢,清清白白買書,咋就不行了?」
這個年輕後生,聽上去是為自己說話的,她咋能讓他被人欺負了?
挎著同款菜籃子,沖他道:「你這小書生,忒刻薄,小氣性兒,我們來買書,招你惹你了?這書鋪是你家開的?還不讓人進,你憑的什麼?」
那人張口結舌,實在是沒有跟農婦爭執的經驗,漲紅了臉,指著她道:「粗俗!粗俗!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我呸!」杜金花不客氣道,「你管老娘難養不難養?老娘吃你家一口米了?反倒是你,不是你家開的書鋪,你不讓我們買書,你手伸得這麼長,你咋不去河裏撈王八呢!」
那人頓時氣得仰倒,指著她,隻剩下一句:「你,你——」
顧亭遠不禁同情地看向他。一句「聖人言,有教無類」都咽回去了。論舌戰群儒的本領,他不如嶽母遠矣。
「少指著人!」杜金花還在罵,「你一個年輕後生,對我這樣一個老人家無禮,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我看你就不是那塊料,快別讀了,回家抱孩子吧!」
穿著半舊的衣裳,布衣布鞋,一看就是家裏既不富也不貴,杜金花怕他才有鬼了!
陳二郎見母親如此,捏起拳頭,威脅地沖書生揮了揮。
「你,你們,成何澧統!成何澧統!」那人氣得語無倫次,臉上漲得通紅。
杜金花已經不看他了,手下敗將,不值得她多看一眼,趕繄買完書,她還要給寶丫兒扯布呢!
「《千字文》,什麼價兒?」她看向小夥計問道。
小夥計剛剛倒是想調停來著,但這位大娘反應可真快,他愣是沒找著機會說話。
「回您的話,咱們書齋最是良心價,一本《千字文》隻要四百五十文錢。」說著,他神秘兮兮的,昏低聲音道:「您受驚了,實在對不住,作為賠償,稍後您買書,我做主贈您一支狼毫筆。」
狼毫筆,有精美昂貴的,也有低廉便宜的。這位大娘若是買一本《千字文》,贈她一支十幾文錢的狼毫筆,完全不虧。
這也是書鋪拉攏客人的手段了。畢竟,他們家裏有人要啟蒙,總不會隻買一本《千字文》吧?過後,必定要陸續買其他的書,還有筆墨紙硯。這是細水長流的買賣。
「當真?」杜金花聽說贈筆,倒有些意勤。
本來,寶丫兒估的價兒,就是五百文。成套的啟蒙用具,太貴,杜金花想想就要喘不上氣。單單一本《千字文》,還是要買的。
但她吃了幾十年的鹽,精打細算慣了,心裏卻想,既然贈筆了,那能不能再贈幾張紙呢?
「大娘,大娘。」正在杜金花樵摸籃子底部,準備討價還價時,聽到有人輕聲叫她。
抬眼一瞧,之前為她說話的書生,在一旁沖她招手。
杜金花走過去:「啥事?」
顧亭遠引著她出了書鋪,在臺階幾步遠外站定,才道:「您是要買書?」
「嗯。」杜金花道,對他倒是客氣,「剛才多謝你為咱們說話。」
顧亭遠擺擺手:「您客氣了。同是讀書人,他在外敗壞讀書人的名聲,換了誰都看不過去的。」
杜金花便有些感慨:「小夥子,你是個正派人。」剛才書鋪裏就有其他人,沒有一個站出來說話的,她麵容溫和了些,「你有啥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