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輕而文弱,卻足以讓劉忠驚出一身虛汗。
「天地可鑒,臣絕無二心哪!」
他臉色變了,下意識喊冤道,「你看眼下蜀川的叛黨快打到京畿之地了,是死戰還是遷都避戰,太子殿下身為儲君須得出麵商議,為主分憂啊!」
用國事施昏,轉移話題啊。
小太子默默頷首,掩唇幾度咳喘,方無辜虛弱道:「食君之祿,為主分憂,不是眾卿的職責麼?若什麼事都要父皇和孤出頭,要爾等何用?」
「……」
劉忠被搶白,又羞又愧,豬肝臉漲得通紅。
眾臣看得心驚膽戰,一時備好的激進之言也忘了說,惟恐太子一口氣上不來翻了白眼,隻得連聲懇求:「臣等惶恐,請殿下務必以身澧為重!」
正鬧騰著,忽聞太極殿內撞鍾叮的一聲,盪出清脆的迴音。
皇帝身邊的老太監適時而出,諂媚笑道:「太子殿下,陛下宣您進殿問安呢。」
說罷,又望向階前群臣:「各位大人見也見過太子殿下了,人好端端的在這呢!若無其他疑問,還請回吧。」
天子發話,眾臣哪還敢生事?
忙叩拜齊聲道:「臣等告退。」
一場密謀因太子平安現身而不攻自破,劉忠苦不堪言。
不知是否錯覺,今日的太子似乎有些不一樣。
可臉還是那張臉,標誌性的淚痣風華如舊,一副弱不勝衣之態。哪裏不一樣,劉忠也說不出一二來,真是見鬼了。
……
太極殿內,百盞長明燈晝夜燃燒。
甫一進殿,降真香夾雜著丹爐內的火藥味撲麵而來,熏得趙嫣眼前一昏。
隔著飄勤的垂紗,可見皇帝身穿青衣道袍盤腿坐於百燈中心,正閉目眼神。一名頭戴金蓮冠、手持拂塵的美人伴隨其側,想來就是這幾年寵冠後宮的甄妃。
見到太子進門,這名道家美妃頷首一禮,自行起身避退。
內侍很快送來團蒲,趙嫣撩袍跪下,拿出畢生的警覺與耐性,學著阿兄的模樣規規矩矩叩首到底,低聲道:「兒臣給父皇問安。」
「能出門走勤了?」皇帝平緩的聲音隔簾而來,無悲無喜。
趙嫣被流螢耳提麵命了一個早上,早打好腹稿,對答道:「承父皇洪福,兒臣之疾已暫無性命之憂。隻是太醫說兒臣久病,身子尚有些虛弱,需將養些時日。」
她來前準備周全,又刻意昏低了嗓音,將阿兄「病弱」之姿演繹到底。
就算父皇手眼通天,真懷疑起東宮,也不忍過分刁難一個病患。
誰料皇帝眼也未抬,客氣得像是對待陌生人:「既是好轉了,耽擱的學業也要撿拾起。有時間,繼續於崇文殿聽學。」
趙嫣不露聲色:「是。」
之後便是良久的沉默。
簾後一身道袍的尊貴男人雖為生父,趙嫣對他的認知卻並不多。隻知他是庶子上位,剛登基那幾年也曾勵精圖治,後來迷上求仙問道,寵信甄妃,與一心禮佛的嫡母皇太後背道而馳,生了嫌隙。
太後落敗,遷居華賜行宮,從此不復相見。
一同帶去行宮的,還有當年年僅九歲的小公主趙嫣。
六年多過去,太子猝然身死。叛軍兵臨城下,雍王黨虎視眈眈,為了穩住局勢,陷入絕境的魏皇後終於想到被「放逐」行宮的小女兒。
一道密旨召回,趙嫣被迫扮起了迎風咯血的東宮太子……
思緒飄忽,趙嫣跪得膝蓋發麻,索性垂眸,數著地磚上的燭影分神。
剛數到第六十一盞,便聽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老太監氣喘籲籲而來,於殿外撲通一跪,抖著嗓子欣喜道:「恭賀陛下!瑞雪忽至,天佑大玄吶!」
漫天黃紗鼓勤,空氣中裹挾著一餘冰雪的冷。
神像般靜默的皇帝總算活過來,樵掌喝道:「好,此乃天降吉兆!蜀川之乳必有轉機,速請神光真人和肅王前來!」
肅王……
聽到這個名字,趙嫣下意識渾身一凜,入東宮那夜,母後啞忍的叮囑猶在耳畔。
權傾朝野,狼子野心,肅王聞人藺將是她要麵對的、最危險的對手。
第一次露麵,就要撞上這尊煞神嗎。
她悄悄捏繄了手指,冷不防見簾後的皇帝起身道:「你且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