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頻頻更換保姆的曆史,其實是一部不堪回首的傷心史,也是父母病程的發展史。我們,不比保姆更有優越感。反過來,我們也許比保姆活得更辛苦、更無奈、更談不上尊嚴!對這樣一個深牢大獄似的家庭,保姆實在忍受不了了,還可以隨時選擇離開,而身為人子的我,我們,有選擇嗎?——沒有!
因為他們是自己的生身父母。我別無選擇。
第一個被辭了,第二個被罵走了
前幾年,熱播過一部很有名的電視劇叫《田教授家的二十八個保姆》,劇情頗顯喜劇風格。但在現實生活中,具體說在我家裏,短短31個月更換了七個保姆,卻絕無輕鬆可言,而是讓我們深深領受了與保姆相處過程中的種種辛苦與無奈。
七位保姆先後是:徐姐(38歲,湖北),小馬(21歲,山東),小任(20歲,甘肅),小王(19歲,甘肅),劉姐(39歲,山東),王姐(37歲,甘肅),小何(31歲,陝西)。
早在接父母回來住之前,我和妻子就設想過,今後家裏就要多一個陌生人朝夕相處了,會不會因此別扭。我們誰也沒有過家裏請保姆的經驗。小時工倒是偶爾請過,但吃住在家裏,日夜廝守在一起,卻要打此首開先河。
裝修房子的時候,我們特意把原來的餐廳部分打成隔斷,四平方米多的麵積,準備用作保姆臥室。花150元從家具城拉回一張折疊單人鋼絲床,一切準備停當。
看來是我們對形勢估計過於樂觀了,以為到勞務公司,指不定有多少像電視裏演的年輕、秀氣的農村姑娘,排著隊等我們挑呢!沒有。依報上的小廣告打電話問過很多公司,都說現在是保姆淡季,暫時沒人,讓我們再耐心等等。現在是水開了等米下鍋,我們沒時間等下去。最後還是輾轉經熟人介紹,才找到一家位於偏僻的居民樓地下室的勞務公司。
勞務公司能提供的勞務人員隻有一位四十歲上下的湖北女人,根本沒的挑揀。我直覺麵前的女人麵相即帶幾分刁鑽,至少是很精明,有點想放棄。對方好像也並不急於找活兒幹,坐在那兒打毛衣,有話答音地把我們家裏的情況詳細問過一遍,才勉強跟我們回家。
徐姐幹活、做菜都很麻利。起初我們還為此著實慶幸了一陣子,覺得請了保姆真的讓自己有種解脫感。但問題很快來了。
起因是父親(那時父親還不糊塗,還講理,說話有分寸)。父親不止一次私下裏向我和妻子反映,保姆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經常長時間打電話。有時下午出去買菜,兩三個小時不回來。
——這怎麼行?父母行動不便(其時母親的病尚未複發,老兩口生活都能自理)磕了碰了的身邊沒人怎麼能行?
我們試探著打電話回家,父親接的,說保姆又出去了。在當月發薪之前,我們決定找她談一次話。
沒想到她先急了。為自己開脫了一大堆理由:說我們給她的錢又少活兒又累人,說她來不是受氣的,她也根本不想伺候人,北京人都很壞,跟她耍心眼兒……連珠炮似的,聲音越嚷越大,幾乎吵起來。父親悶坐一旁不言聲。母親嚇得直哭,不知所措。
“走,明天就給我走!!!”妻子被她肆無忌憚的叫嚷逼急了,“也不看看這在誰家?!你再這樣我們就報警了告訴你!”
總算把她給唬住了。
斤斤計較領過了工錢。第二天一早,我們把她辭了。
第一次請保姆,就讓我們領教了保姆的厲害。
現在請保姆條件很多。我是指保姆的要求:首先要具備獨立的保姆臥室(住樓房比住平房找保姆略有優勢),有休息日,能看電視和每天洗澡,活兒不能安排太多太滿太累,而且很多還對看護老人、孩子和寵物根本不予考慮。像我父母後來發展到生活不能自理,或幹脆無法保證人家睡眠時,應征者則更是寥寥。不得不在老人和孩子之間二選一,很多保姆則寧願看護剛出生的嬰兒或伺候“月子”,也不願看護老人。
人老了,如隔夜的殘羹冷炙。
依照以上條件參考,我家最大的麻煩是,保姆節假日基本不能休息。另外,看護老人必須要晝夜值守,責任重大。太年輕的幹不來,不願幹,身體瘦弱沒力氣也不行。所以我們把目標鎖定在四十歲上下、身體結實的、有耐心和責任感的、本分、樸實的農村女性。還不能太笨,要能掌握家電的使用,能獨立完成買菜和記賬的任務。
無異於公司招聘。隻是工作環境是在雇主家裏。
雇主則要本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基本原則,努力說服自己,要相信保姆的道德水準,盡量跟她們相處為一家人。否則防不勝防,早晚累死。你不可能事先把所有想到的物品都轉移到安全地帶,大衣櫃也上鎖——那樣當賊似的防著,更易使保姆產生仇富和報複心理。
以上實為請保姆的一些切身感受。還是回到徐姐走後。
換了一家勞務公司,讓我們遇上了小馬。
這位來自山東聊城的姑娘,別看年紀小,但為人老實,做起家務不惜力。粉撲撲的圓潤臉膛,讓人聯想起楊柳青年畫上抱著金魚的白胖娃娃。愛臉紅,由外而內透著一股健康氣息。
我和妻子照例要先向她交代家裏的電器使用,洗衣機水位怎麼設定;晾衣架如何升降;微波爐熱牛奶需要幾分鍾;電飯煲煮飯加多少水,怎樣才算熟了;空調的升溫、降溫鍵分別在哪兒;怎麼裝吸塵器的各種吸頭;灰滿了怎麼換袋;油鹽醬醋在哪兒;下樓在哪兒買菜,賬本怎麼記錄;物業公司電話多少;社區醫院在哪兒,電話多少;老人愛吃什麼;專門給父親剃頭的師傅在哪兒,電話多少……聽起來,要幹的活兒的確很繁雜瑣碎,但適應幾天下來,遠沒想象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