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三年,換了七個保姆(3)(1 / 3)

我們能做的,就是以平等的心態為她們創造一些可以暫時放鬆的時間和空間。雖然事先就已談好,來我家幹,一般節假日是無法休息的。但隻要我們放假在家,都會安排一天讓劉姐去探望她的老公——通常約定早飯後去,晚飯前趕回來。每隔一個月左右,準許她在愛人那裏住一宿。我們發現這種機動變通的管理方式很奏效,往往更能鼓舞保姆的工作熱情。代價僅僅是犧牲了我們自己的節假日。

想想結婚五年,由於家庭的拖累,無數個周末,我和妻子竟沒一起去過一次公園。

最擔心的是,哪個保姆一旦產生“想走”的念頭,一準兒打我們個措手不及。所以,哪怕是為她加薪、適當減少工作量,隻要她不提走,還願意繼續忍受下去,就算萬幸。

每天下班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問保姆——“他們今天怎麼樣?又鬧了嗎?”

得到的回答如果是“還行”,“還那樣”——就已經很滿足了。如果說“今天還真不錯,沒怎麼鬧”,一家人的心情都會因此而陽光明媚心花怒放。真的。

但,讓我們見得更多的,是劉姐皺著眉頭,一臉抑鬱和無奈的一聲歎息。想必父母這一整天有多熬人。劉姐臉上的表情是父母一天表現的晴雨表,父母表現的好與壞,同樣是我們心情的晴雨表。

劉姐體諒我們出門在外上班的不容易,所以盡量不在上班時間打電話給我們,怕打擾我們工作。隻要不出現大的反常或意外,她都能自己承受並解決。我們把老人全權委托給她,同時提醒她:“家裏有什麼事,一定及時通知我們。”我們相信保姆有判斷事情輕重緩急的能力。不相信父親的危言聳聽和誇大其詞。

父親的牢騷、抱怨和命令式的下達,則無論何時何地,金牌調來銀牌宣,步步緊逼。我說過,父親晚年生活中,電話——成了他與家人、兒女們唯一的聯絡手段,電話機放在他伸手夠得到的床頭櫃上。為了方便緊急時的聯絡,我特意打印了一張工整的通訊錄,貼在電話上方的牆上,字號加大,為了讓父親清楚地辨認。上麵不僅有以我為首的所有兒女、姑爺兒媳的單位電話、手機、家庭電話,還有老家親戚、他的老同事,以及社區醫院、急救、物業、剃頭師傅的電話號碼,一應俱全。這下好,父親每天以打電話為使命,開始不斷騷擾所有人——

“快回來吧,你媽不好呢(指病得嚴重)。趕緊!”

“你媽摔下地了,磕的都是血。保姆不知幹嗎去了,半天不在家……”

我隻能撂下手頭的工作,萬分不好意思地向單位請假。從單位到家的距離,開車最快也要近一個小時。一路上心情沉重,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進得家門,母親已經好好地坐在床上吃飯了。劉姐在喂她。

鼻子磕破了皮,已經上了藥。

保姆解釋說,她去買菜的工夫,母親摔下來了(根本不是“大半天”),已經找社區大夫看了,塗了藥,沒那麼嚴重。

虛驚一場。然而班卻上不成了。

這樣的事今後又發生過無數次。

父親電話那頭的一點不安,相隔遙遠的電話這一頭,就會放大成十倍的不安。

一個不明所以的電話,就會搞得人心惶惶不可終日。這父親也不理解。父親是否在以這樣的騷擾,證實他存在的重要性?

電話那邊的父親幾乎沒有與我們和顏悅色地溝通過。每次電話一響,都是他怒氣衝天、十萬火急的聲音。哪怕是他臨時想到一句無關緊要的猜想,比如“要打仗了”,“保姆扔下你媽不管了”,“在飯菜裏下毒了”,等等,他也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讓你跟他一起分擔!

有幾次在單位的大庭廣眾之下,對父親這種無稽之談的電話,掛也不是接也不是。不安、惦念、擔心……說沒事吧,又怕有事;說有事吧,翻來覆去無非就那點事。搞得人一整天都失魂散魄的,不踏實。

父親:“你還不快回來啊?”

其時,正參加一個客戶會,很多人盯著。隻得極力裝出平靜:“啊?是嗎?……”

父親:“再不回來我就死了!”

“什麼?——”

父親:“你媽快被毒死了!!!王八蛋操的你!”

“好吧……”

我不知該以怎樣的方式,應對父親威嚇而又強硬的語態。如果是當麵,我一定會跟他大吵大鬧一番,訓斥他以後別再無理取鬧了。可在電話裏,在周圍那麼多陌生人麵前,我不得不把自己偽裝得有教養一點。況且,我在電話這一頭的努力掩飾,是不想讓人知道——我有一個患有嚴重癡呆、妄想症的父親。

隻要是與父母分開,不在他們身邊,我的手機從來都保持24小時待機狀態,為的是家裏有任何突發的狀況,他們隨時能找到我。電話一響,一看是家裏的號碼,所有神經便立刻高度警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