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2 / 2)

這兩家人同住一個院子,開門相見,老死不相往來。迎麵遇上,頂多略作微笑,更多的時候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各人看著自己的腳尖。周家的人在樓上晾曬衣服,被風吹落到樓下去了,駱駝看見,撿起來搭在樓梯扶手上,也不喊一聲。駱駝有時生病,在蝸廬裏呻吟,周家人聽見,去向居委會主任通報一聲,並不同病人見麵。

他們是結怨多年的仇人?是正在嚴重對立的雙方?不是。在周家人搬回來以前,誰也不認識誰;成為鄰居以後,也沒有發生過半句爭執。相反,他們是真正的睦鄰,和平空氣過份濃重,以至幾乎令人窒息。這豈不是太奇怪了!但這些年裏,難以置信的怪事還見得少了?

天黑了,牆外小巷裏有一盞高懸的路燈在緩慢地睜開淡綠色的眼睛。駱駝鑽出蝸廬,把大門頂上的燈泡扯亮。差不多是在同時,門鎖響了,小門開處,胡雅潔跨進門坎。她身上沾滿了石灰印,象穿的是一件古怪的花斑衣裳。駱駝見了,略有些詫異,但未動聲色,隻淡淡地微笑了一下,立即轉身,又鑽進小蝸廬去了。胡雅潔把門扣上,攀著樓梯扶手,爬上樓去。提一步,喘口氣,象是有病的人。

她回到家裏,沉重地坐在椅子上,招呼周曉琳說:“快給我一杯涼茶。”

周曉琳把茶遞到她手上,問她:

“您幹什麼去了?”

“給柳主任刷牆。”

“什麼柳主任?”

“柳豔芝。”

“她?”

周曉琳簡直無法相信母親會去幹這種事情。過去自己家裏刷牆,從來都是請人的,胡雅潔幾曾動過手?她內行?有體力?把自己累成這個樣子,為了什麼?

“給她家刷牆,她連茶都不讓喝麼?”周曉琳說。

“人家沒有來請我,幹嘛要給茶我喝?”話是無力的,隱含著淒清、自卑和忿懣。

“媽”周曉琳埋怨說,“你真不怕丟人,柳豔芝算個什麼東西?”

“小聲點!”胡雅潔做手勢製止,探頭望了望樓下,諦聽著駱駝家裏的動靜。

那裏沒有動靜,要不是亮著燈,會以為蝸廬的主人已經死了。

呆坐在躺椅上的周國強忿然站起身來,走到門外去,在樓道上移動著沉重的步子,發出鏗鏗的響聲。胡雅潔和周曉琳早已摸透了他那腳步聲的含義。那是忿恨,苦悶,煩躁,無可奈何。

胡珙玉對女兒說:“這是沒有辦法的,她官雖不大,權大。要奉承,要巴結,她有那個癮頭。咱們現在是虎落平陽,有什麼辦法!不實際一點能行?”

“您都快成為柳豔芝的狗腿子了,可人家並不領你的情。”周曉琳嘟囔著,來到樓道上,打開爐門,熱飯熱菜。

一家人再無多話可說,唯剩鍋鏟和鐵鍋的撞擊聲和周國強越來越沉重的腳步聲。

院子頂上的天空象一塊大鐵板,正在往下壓來,悶得人難以喘氣,更何況言談和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