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周鬆齡搓著肉丸子,盡可能小聲地說,“你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
“什麼意思?”
“心腸好,重情義,不嫌棄山裏人。”
“不要你的表揚。”
“可是,你為什麼不跟他結婚?”
“當我想結婚的時候,願意跟誰就跟誰。”
“咱們還是快點結婚的好,有了自己的小窩子就不用發愁了。靠爸爸可靠不住呢,哪天他來個突然發病,兩腿一蹬,誰來養活你呀?要麼就將就將就,在現實麵前低個頭,給自己弄個飯碗;要麼就來一個徹底高尚,跟你那結拜的哥哥結婚。他會把你當上帝,叫你衣來伸手,飯來餘口,舒服一輩子。我要是有你這麼個要好的鄉裏人,我就嫁給他。
“你不是當過兩年知青嗎,怎麼不見你有個鄉下的男朋友呢?”
“我不如你高尚呀,人家看不上我呀。”
姐姐的話裏總是帶著譏諷的意味,叫人聽了不舒服。但周曉琳是聽慣了的,也就不跟她計較,隻是沉默,在沉默中表現她的固執。
“二哥有信來嗎?”姐姐問。
“沒有。”
“爸爸還是每月給他寄錢去?”。每月十五塊,從來不少一分。可他就是不寫信回來,也不知那錢他收到了沒有。真沒良心。”
“也不見得就他沒有良心。”周鬆齡冷冰冰地說,“良心這玩意兒本來是不存在的,至少在我們這兒不存在。過去我不理解他,認為他出賣爸爸,心太狠了,現在我可並不那樣看,要講實際,就隻能象他那樣,跟家裏劃清界限。”
“要劃清界限就別要家裏的錢嘛,每月寄錢去,怎麼不見他退回來?”
“講實際的人都知道,給錢不要是傻瓜。”
“象你這麼說來,人跟人太沒有意思了。”
“象你那樣高尚,人跟人倒是挺有意思的,連個笨頭笨腦的山裏人都願意當成知己來看待。可就是弄不到留城證,別說參加工作了。你知道嗎?高尚是有條件的,要有個爸爸養活你,要有個媽媽寵愛你。”
“別說了!”
“我哪一點說得不對嗎?全是事實。凡是沒有這些條件的都不能象你那樣高尚。你看大哥怎麼樣?結了婚就隻顧他的小窩了。嫂子不喜歡我們這個政治上不光彩的家庭,大哥知道妻子比父母重要,更比兄弟姐妹重要,他願意聽她的。大哥也是講實際的人。”
“照你這麼說來,我們這一家人全壞了?”
“誰說是壞了?不過是實際一些而已。什麼堅持真理,為了無產階級,全是說給人家聽的。真正高尚的人,在我們家隻有兩個,一個是你,一個是爸爸。你看他總是擺著一個正人君子的樣子,唉聲歎氣,憂國憂民,一點兒實際問題也不解決。有誰尊重他嗎?隻是覺得他可笑,臭知識分子,自以為是。就連我媽都變了,她也懂得要放下架子,去給居委會主任刷牆,好給你弄餘留城證。你倒是高尚得可以,自己不出麵,讓媽給你操心。我要是象你一樣願意依賴父母,也可以落得個高尚。”
周曉琳聽不下去了,又不願意與她爭辯,隻好不理她。她強烈地感覺到,這個家庭已乏味到了極點,也跟周圍的環境一樣,空氣齷齪。隻有跟聞其尚呆在一起,心裏才會明亮一些,輕鬆一些。
聞其尚呢,怎麼不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