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流心中早就考慮清楚,此時見劉皇後問他,遂躬身回答道:“母後,兒臣以為既然辦這件事情,不如就辦得風風光光的,所謂‘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切忌猶猶豫豫,辦得似是而非,最後花了很大的力氣,卻還沒有落到好。”
劉太後沉吟片刻,便決然道:“好,就依駙馬的意思,哀家這就下旨,以一品禮儀將李順容殯殮,並在皇儀式殿為其治喪,駙馬你看可好?”
江逐流搖頭微笑道:“太後,這樣還不夠。”
“什麼?這樣還不夠?”劉太後就有點慍怒,她鳳目圓睜,盯著趙長風說道:“駙馬,你的意思,難不成要以皇後之禮,把順容殯殮嗎?”
江逐流迎著劉太後的目光,絲毫沒有膽怯,他微笑著說道:“太後,兒臣以為,一品禮儀固然重要,但是母後不妨再給李順容以追封,反正其人以駕鶴西去,這些追封隻是名義上的虛禮,等於是空頭的人情,又不需要母後真正去做什麼,也無需消耗內庫的帑幣,這等便宜事情,母後何樂而不為呢?”
劉太後臉色稍緩,點頭道:“如此也好,哀家就下懿旨,追封李順容為辰妃,這樣總夠了吧?”
“母後果然是女中之鳳,做事端是剛毅果斷!”江逐流大讚了一聲,然後才有說道:“不過兒臣以為,還不夠。”
“什麼,這樣還是不夠?”劉太後徹底被江逐流激怒了,“江舟,你不要以為娶了哀家兩位義女,哀家就會對你一再縱容!”
江逐流躬身答道:“母後息怒,兒臣不敢。隻是兒臣一片心思完全為母後、為劉家考慮,天神可鑒!”
劉太後見江逐流說得誠懇,就強壓著怒氣說道:“既然如此,你就跟哀家說說,看看你是如何一個為哀家考慮,如何一個天神可鑒!”
江逐流躬身說道:“母後,關於李順容之事,既然兒臣知道,也少不得別人會知道。那麼將來某一日,當今聖上也必定會知道,他如果感念生母,這時候再有人趁機落井下石,對聖上進一些關於母後不敬的話語,那樣母後如果還在,尚且好說,如果母後也鶴駕西歸,這件事情死無對證,劉氏家族豈不是要大吃苦頭?”
劉太後怒聲說道:“江舟,不是還有你在聖上麵前轉圜嗎?”
江逐流說道:“母後,兒臣那時肯定轉圜,但是很多事情,單憑嘴上說說,畢竟沒有真憑實據,聖上究竟采信哪一種話語,可不敢保證。所以兒臣以為,太後這時既然做了好事,不如徹底做好,給李順容這葬禮可以沒有皇後之名,但是一定要有皇後之實,並且還要留下足夠的證據,將來聖上檢視時,兒臣有證據在手,說起話來也擲地有聲!”
劉太後寒聲道:“江舟,你認為需要留下什麼證據?”
江逐流胸有成竹,他躬身道:“兒臣以為,可以為李順容衣皇後衣冠,並用在棺木中灌注水銀,養護李順容遺體,則將來聖上檢視時,見李順容著皇後衣冠,身體相貌栩栩如生,自然會明白李順容乃自然死亡,而母後又待李順容以皇後大禮,如此以來,聖上又怎麼會不明白母後的一片心意呢?如果不采用這樣的辦法,將來若是有人對母後落井下石,說李順容乃是中毒死亡,李順容的遺體說不定已經腐朽,到時候無法對證,母後以為聖上會如此著想呢?萬一聖上一時糊塗,聽信了別人的讒言,吃虧的豈不是母後的劉氏家族?”
話說到這裏,江逐流長躬在地,對劉太後懇聲道:“母後,兒臣身為駙馬,亦以劉氏家族自居,此時鬥膽冒犯太後天顏,向母後進諫這些不敬的話語,實乃是真心實意為母後著想,為劉氏家族著想!”然後俯身在地,等候劉太後的裁決。
劉太後臉色發白,渾身顫抖,久久不語……
江逐流俯身在地上,心中思忖,反正能建言的我都已經進諫過了,現在就看太後如此決斷。人言劉太後是一個極其聰穎的女人,目光遠大,究竟是不是,今日就見分曉了。
劉太後心念千回百轉,也知道江逐流說的是實情,這樣的建言確實是為劉氏家族考慮,怎奈劉太後心中實在就咽不下這口氣,她苦心經營這麼多年,到後來,這些東西都會隨著她的衰老而煙消雲散,而李順容雖然死去,但是她身上的榮光卻會逐漸增長,最後很可能會成為和她平起平坐的皇後在皇家宗祠內祭祀。這個時候,劉太後隻恨自己不是個男子,假如她是個男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權力攬到手裏,在劉氏家族中覓得一個人選,作為自己衣缽的繼承人。
但是現在,她不過是一介女子,縱使大權在握,也不可能把趙宋改為劉宋,假如她如此之作,說不定會引起怎樣的血雨腥風。再者說來,養子趙禎對她確實是百依百順,雖然最近和她時有摩擦,那不過是因為年齡漸大,男兒身上天生的權力欲望在覺醒,總得來說,趙禎對她還是非常恭敬的,如果真把權利轉交給劉氏家族,即使能夠僥幸成功,劉氏家族的兒孫會不會記得她這個劉家的女人?按照慣例,劉氏家族那個幸運兒說不定正忙著追封親生父母為某皇某後,把她這個為劉家立下汗馬功勞的女人早就忘卻了。所以劉太後心中就斷了這個愚蠢的念頭。
算了,事情既然如此,就不要考慮那麼多了,認命吧!最起碼她劉娥在世的時候大權在握,風分光光,兩任皇帝都曾依靠她來做出決策,人生如此還不知足嗎?至於死後,能夠安安穩穩的在皇家宗祠內配享皇家祭祀大禮,又能保住劉氏家族的榮華富貴,也就夠了。
劉太後果然配得上剛毅果斷四個字,她一旦下定決心,絕對不會再更改,她正了正鳳冠,柔聲對江逐流說道:“駙馬,你起來吧。”
江逐流心中一喜,知道大事成矣!
“兒臣多謝母後!”
劉太後目光百感交集,落注在江逐流臉上:“駙馬,哀家今日就完全依從你的意見,你必須像哀家保證,待哀家百年之後,一定要全力維護劉氏家族的安全!”
江逐流立刻舉手發誓道:“母後,請您放心。江舟在這裏以江氏祖先的名義起誓,以後定將全力維護劉氏家族,隻要劉氏家族不做出逾規違法的事情,江舟一定會保證劉氏家族不受任何人的侵擾!若違此誓,必遭天譴,死後不得進江氏族祖祠!”
江逐流一向口碑又好,向來說到做到,這個時候又發如此毒誓,劉太後怎麼能不相信呢?古人向來重視誓言,尤其是以祖宗名義發誓,更是顯得異常鄭重,所以古人輕易不發誓,即使迫不得已要發誓,也盡量避免用祖宗的名義發下毒誓。江逐流這樣做,無疑是向劉太後表白心跡的最好做法。更況且江逐流前麵還加了一個條件,說“隻要劉氏家族不做出逾規違法之事”,這個條件和江逐流為人處世的作風非常相符,讓劉太後徹底對江逐流放下心來。
“駙馬,哀家果然沒有看錯你!”劉太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終於放下所有的心思,“以後劉氏家族的事情,全都托付給你了!”
江逐流肅然施禮:“敬請太後放心!”
江逐流離開後,劉太後立刻按照江逐流的意思傳下懿旨,對加封李順容為辰妃,以一品之禮,著皇後衣冠,用水銀養護遺體,進行安葬。
同時劉太後還對李辰妃故去的父母進行追封,又對李辰妃的弟弟李用和也晉升了兩級官職,算是為以後做好伏筆。
做完這件事情之後,劉太後好像大病一場,渾身的精氣神都好像隨著李辰妃的故去而被抽走了一般。接下來兩個月內,劉太後天天夢到宋真宗趙桓,宋真宗趙桓在位的時候,和劉太後恩愛異常,所以劉太後才能以高齡之軀,戰勝那些妙齡少女,最後接著李辰妃的兒子晉升到皇後的位置上。宋真宗晚年思維糊塗,所以政事全都放手交給劉太後一手打理,與劉太後可謂是古代帝王家族中很少見的恩愛夫妻,這個時候劉太後接連夢到趙桓,心中就有點異樣的感覺。
隨後劉太後請來司天監的官員,經過觀星占卜,說天聖年號已經到盡頭,需要改元。於是劉太後和皇帝趙禎召集群臣經過商議,決定改年號為明道。下旨頒詔天下。
可是即使更改皇帝年號,對劉太後的身體沒有什麼幫助。明道元年一月二十三晚,劉太後夜半驚醒,起身望向窗外,忽然間看到西邊有一顆巨大流星帶著耀眼火光擦過天際,不由得心中驚懼不已。未幾日,成都府路來報,有一流星夜墜成都府,光芒耀眼,聲勢巨大。
劉太後本是成都府路人,聞言更覺不詳,加之身體虛弱,想起經常夢到宋真宗趙桓,自以為時日不多,需要對將來加以妥善安排。她思來想去,覺得無論劉家的姻親樞密使錢惟演還是不可靠,真正能夠依靠的,還是義駙馬江逐流。
考慮了十多天,劉太後就下定了決心,把江逐流密旨招進宮中。
賜了座之後,劉太後語氣蒼涼地說道:“駙馬,哀家近日自覺體弱氣虛,夜夜夢見先皇,恐不久於人世矣!”
江逐流大驚失色,連忙欠身說道:“母後,兒臣觀你氣色紅潤、舉止自如,當是鳳體康健,母後何故出此不詳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