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不禁微微瞪著眼睛,一直看進他漆黑的眼底裏去,那裏麵清湛坦然,灼灼光華炫目異常。
原來那晚他說的都是真的,他讓她不要離開,原來是真的因為需要。
一顆心晃晃悠悠,仿佛終於到了實處,輕輕落下去,在一刹那間,遍地繁花盛開。
“可是在度假村裏的時候,你明明不是這樣說。”她咬著唇,眼神微微一閃,似乎仍是不信。
“誰讓你連喝醉了都不忘離開我?我那天是氣昏了頭。”江允正似是無奈地抿著唇,眼神一閃,突然換了個話題,“你冷不冷?要不我們去車裏坐,好不好?我也有些累了。”像是又回到從前,依舊是在那樣淡淡的語調裏,隱約含著關心和愛惜。
林諾卻隻注意到他最後的那句話,猛地醒悟過來一般,迅速抬頭看他。
暮色已沉,背景灰蒙,而他穿著黑衣黑褲修長而立,麵容清減,臉上仍有一抹病後的蒼白疲倦。
她抓住他的手臂質疑:“才幾天,就可以出院了嗎?”腳下已經自動往回走,拉著他一道走進公寓大樓。
江允正跟在她身後,步履稍顯緩慢,走得確實有些吃力,但看著前麵鮮活的背影,仍舊忍不住輕輕笑了笑。
其實手術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並且,也是直到前天夜裏才被取消了隻能進流食的醫囑。無奈下午有極重要的客戶等在融江談判,走出醫院的時候,主治醫生沉著臉說:“晚上六點之前一定要回來,真是胡鬧!”
堂堂融江總裁被人這樣訓斥,徐助理當時聽了隻能轉開臉笑。
結果談判結束後,車子開上高架,原本在後座閉目休息的江允正卻突然說:“去林諾家。”
知道攔不住,徐助理也不多言,直接將車開到林諾的公寓樓下停好。
親眼見這二人麵對麵講了許久的話,如今終於相攜上樓去,徐助理才鬆了口氣,鎖了車自行吃飯去。
進了屋,林諾隻顧忙進忙出,江允正慢慢在沙發裏坐下,一隻手虛搭在胃部,呼吸微沉不穩。
很快,一杯水遞了過來,他抬手接過,卻不喝。那樣恰到好處的溫度透過潔淨明亮的玻璃一直傳遞到手心上,他好像忽然有些恍惚,這時卻聽見手機鈴聲響起來。
林諾先是看他一眼,最終還是走到窗邊去接電話。
客廳並不大,再避也避不到哪裏去,所以她說的話江允正一字不落地全部都能聽到。
五六分鍾後電話掛斷,她才回過頭來,他突然問:“是那天公司樓下的那位朋友?”
“對,是他。”
他沉了沉嘴角,不再說話,也不去看她,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諾也覺得有些尷尬,認為他不高興,想了半天,隻是問:“餓不餓?”
“不餓。”
見他微微喘息,不禁又問:“傷口會痛?”
“不會。”
他的聲音本來就清冽,此時兩個字兩個字地作答,她聽了隻差激靈靈打個戰,最後實在是沒話找話:“你這樣就算是出院了?”
他終於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看她,眸底深邃幽暗。
她怔了一下,一時卻又想,憑什麼你能有王婧張婧李婧,我卻打了個電話就好像見不得人似的?甚至下意識地討好暖場都還不被領情!
她想著,不自覺便將臉一揚,可是坦蕩自在的神情還沒來得及露出來,江允正卻突然動了動。
他似乎想要站起來,但因為動作太猛,牽動了傷口,不禁彎下腰低低哼了聲。
林諾幾乎來不及細想便已伸手過去一把攙住,抬眼瞧見他煞白的臉色,急急道:“小心點!”扶他站穩了,才又問,“你想要幹什麼?”
隻是下一刻,清爽的氣息便圍繞過來,她猝不及防地被他再度拉入懷裏,耳邊他的呼吸仍有些不穩,他說:“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
她心中震動,好像之前那麼辛苦才從越陷越深的泥沼中爬出來,如今轉了一圈,又再度回到原地。而一直以來刻意建立起來的防線,原以為日益堅固,他卻隻需要來到這裏,說那麼一些話,她就全麵崩潰。
“可是王婧呢?”這個時候她首先想到的是這個。
江允正在她的頭頂“嗯”了聲,才說:“沒有王婧,已經結束了。”
“可是我有。”她抬起臉,長長的眼睫輕輕顫動,“他向我求婚了。”
江允正的手臂倏然一緊:“你答應了?”
“沒有。”事實上,可能以後也都不會了——隻因為,那個人不是他。
隻因為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所以就算一切再好,最終也都仿佛與她無關。
其實早在很小的時候,家裏長輩就常說:諾諾這小丫頭,固執得可以啊……那時的她,一件最心愛的舊玩具壞了卻舍不得扔,隻一個勁兒地纏著大人去修,修不好她就一直悶悶不樂。父親無法,隻好買回大堆新的來作補償,可是她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母親笑說:“這麼死腦筋,也不知像了誰。”
一旁坐著聊天的小姨一向很疼她,摸摸她的頭:“隻認自己最喜歡的,將來大了談起戀愛來,不知會不會也是這樣……”
那時的她當然不懂,隻是蜷在沙發繼續鬱鬱地生悶氣。
原來,這便是秉性。
從小到大,竟然不曾變過。
徐助理最後沒辦法,還是打了電話上來,提醒江允正回醫院。林諾這才反應過來,也連忙催促。
江允正卻說:“我們去吃飯。”他的主意定了,竟然任誰也勸不動。
其實他的病還沒好,很多東西要忌口,吃得並不多,點了菜,也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吃。
林諾也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歎著氣放下筷子,看著他,說:“我飽了,我們回醫院好不好?”
他卻像是對她的話恍若未聞,過了一會兒,突然說:“我們結婚吧。”
包間裏安靜至極,隻能隱約聽見外麵簌簌的流水聲,假山和噴泉立在院子裏,因為燈光的緣故,仿佛連水都是五彩斑斕的,從青黑色的山頂淙淙滑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像是過了很久,她才終於出聲,卻搖頭:“不要。”
江允正愣了一下:“可是你上次說……”
“沒錯。”她又大力點頭,打斷他,“可是我不要你這樣。”
他似乎被她弄得糊塗了,問:“哪樣?”
他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疲憊而蒼白,可是神色極認真,她腦子裏震驚卻又混亂,一時之間也理不出個頭緒來,所以解釋不清楚。隻知道——不要這樣,不能這樣答應他。
於是想了一下,她才說:“過去的你,明明那麼不信任婚姻,那麼現在就不要勉強自己改變吧。如果將來你後悔,我也不會開心,我們過得都不會開心。”停了停,她又微微笑起來,“我父母的婚姻很美滿,所以我從小就向往那種生活。每個人都有夢想,而我胸無大誌,那就是我的夢想。隻因為遇見的人是你,所以才想和你在一起,我們共同去實現它,換作任何一個其他的人,都不行。可是,正如我當初不能勉強自己一樣,現在我也不能勉強你。”從沒有這樣理智,一句一句說出來,連自己都開始佩服自己,所以笑得愈發輕鬆。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裏麵波光盈盈一閃,仍是純潔幹淨的樣子,好像幾年來都不曾變過。
可是江允正卻好像並不欣賞她的這番話,至少聽完之後沒有笑,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隻是慢慢站起來說:“走吧,回醫院去。”
吃飽了總是忍不住犯困,車裏暖氣又好,無聲的融融暖意包裹了全身。就在林諾快要歪頭睡著的時候,一隻手被江允正牽住。
他的指尖微涼,貼在她的手背上,隻是淡淡地說:“誰教你的那番大道理?不要想那麼多,其實妥協並不是件壞事。”頓了頓,“況且,我並沒有勉強。”
他的聲音本來就低,而她實在是困,連眼睛都睜不開,隻是往他的肩頭湊了湊,呼吸輕淺。他的話聽進耳裏,心底深處有隱約的釋然,可是因為埋得深,精神又困乏,根本抓不住,好像隻聽進了他的第一句話,於是忍不住提起最後一點精力小聲嘀咕:“大道理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僅僅是因為不滿,也不服氣,怎麼總把她當小孩子看待?
很快便聽見他的輕笑聲,那樣熟悉,那樣令人安心,安心到可以立刻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