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瞬間讓高原的眼窩子熱了起來,不管嬸子是出於對自己身份的忌憚,還是發自內心的懺悔,高原等這句話,已經等了20多年了。
他對嬸子和爺爺奶奶,還有什麼要求呢?賠償、報複?已經沒什麼必要了,身份和眼界的差距,這些東西在高原心裏已經變得無足輕重了。
所以高原隻是抿嘴笑了笑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不是小時候吃那麼多苦,也練不出我現在堅定的意誌。對了,你們這些年,在外麵是怎麼過來的?我記得當年,大偉、小偉學習都不錯,應該都念大學了吧?”
這話瞬間讓春妮泣不成聲!她哽咽著,平複了好久的情緒,才緩緩開口說:“那年我用了劣質魚線,害了人家黃龍網具廠。本來是掙了些黑心錢,結果又被那個馬主任給騙走了。那晚我帶著你叔和倆孩子,先逃到了娘家,可我們這麼一大家子人口,在娘家門上也不受待見。”
用劣質魚線這個事情,高原後來聽孫濤江說過,嬸子倒也沒有撒謊。春妮繼續說:“後來都流行外出打工,我和你叔就帶著孩子去了南方。開始在廠子裏打工還行,可後來廠裏又要統計員工信息。我怕人家上麵查過來,再把我給抓了,於是我和你叔,又趕緊逃離了廠子。”
“這些年下來,我們沒什麼正經工作,靠著擺地攤、賣早餐,勉強糊口過日子。倆孩子跟著我們東躲西藏,書也沒念好,到了高中就跟不上趟了,也早早地輟了學,跟著我們一起忙活。”春妮深吸了口氣說:“我這當媽的,真的很失敗!我害了好多人,因為財迷心竅,我耽誤了倆孩子的前程,也讓你叔跟著操勞。”
高原能看得出來,大偉、小偉雖然個頭都很高,但性格卻十分膽小和懦弱。見到自己這個堂哥,連個話都不會說,隻在那兒低頭不語。這真是被他媽給害的,他們眼裏對這個世界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記得以前,我叔身體還挺好的,幹農活也是一把好手。怎麼就能心髒病發作了呢?”高原感慨地問道。
“他本來心髒就有毛病,不上火、不操勞還沒事。可那年倆孩子輟學後,他就經常上火,吃不下飯,還老埋怨我做錯了事。開始我跟他吵了一架,把他氣住了院,再後來我就不敢吵了,你叔的身體也慢慢康複了。”
春妮靠在沙發上,淚水縱橫地繼續說:“可孩子慢慢大了,都到了成家的年紀。你叔又開始犯愁,我們這樣的家庭,在城裏連房子都買不起,又有哪個小姑娘願意跟?從去年開始,你叔動不動就喊心口疼,喘不上來氣。醫生說這種情況,給心髒搭個橋就好了。可手術費要七八萬,你叔舍不得!當時我們有點積蓄,其實可以做這個手術,可你叔就是不依,非說是醫院心黑,想坑我們老百姓。他死活要把這錢攢著,給孩子成家用。”
“哎!”聽到這些話,高原也隻能一聲歎息。很多事情真的說不清楚,如果當年嬸子不幹錯事,如果她能對自己家好點兒,那他們就不至於流亡外鄉,高原怎麼著也會出錢救自己的叔叔。這幾萬塊錢,就是一條人命,嬸子做的孽,全報應在了叔身上。
春妮繼續抹著眼淚說:“就上個星期,我和你叔早起出攤賣早餐的時候,他一頭就拱到了馬路邊兒上。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他難受,渾身難受,感覺自己要死了,他說心一陣陣地犯冷。我說你別嚇唬我,不行咱趕緊去醫院。你叔當時靠在我腿上就說:來不及了,真的不行了,他隻想回家,回高王莊來。”
春妮這樣一說,爺爺奶奶和大偉小偉就在旁邊哭。高原心裏也挺酸澀的,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就是這麼悲哀。拚命一輩子,掙得錢也不舍得看病,還要留給兒子成家。如果高原不帶頭發展高王莊,不拚命發展縣域經濟,這樣的悲劇,隻會持續上演。
那倆兄弟也是廢,都這麼大的人了,自己父親的身體什麼樣,他們不清楚嗎?難道就不能做主,給父親做個心髒搭橋手術?
可看著倆兄弟的窩囊樣,高原又不能抱怨什麼。這也不能全怪他們,從小就跟著父母東躲西藏,被父母灌輸著沒有安全感的思想,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扛事兒?他們對待生活,也隻不過是逆來順受罷了。乃至於現在,給父親發個喪,還得指著自己的大伯。嬸子說她毀了倆孩子的前程,一點兒都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