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讚美之言自自然然、毫不做作地從何雲山口中說出來,史苡惠聽得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再加上先前的尷尬失措,史苡惠的臉早已紅透。
沈清澤和楚卓良這才緩過神來,神情中也盡是讚歎之感。楚卓良由衷歎道:“如今的年輕人真的是不容小覷啊!有史小姐這般巾幗不讓須眉的新女性,中國必定不會亡,必定重振大國風範!”
沈清澤此時已經恢複神色,頓了幾秒,舉杯道:“好,為了方才那句‘中華不朽,共和萬歲’,大家一起,幹!”
史苡惠到底是爽性子的女子,剛剛的赧然也早已過去,舉杯而笑:“好,幹!”
放下空空的酒杯,玻璃透明,折射出史苡惠的笑容。
她在抬眼的一瞬視線落到對麵,投過透明酒杯,看見何雲山含笑的眸子。
她坐起身子,對著他微微一笑。
二十三
回到家,正巧撞見素心和沈清泯,兩人穿戴整齊似是要出門。沈清澤喚了聲:“大哥,大嫂,出去麼?”沈清泯點點頭,應道:“離晚膳還有段時間,見沒什麼事就和素心一起出去轉轉。”
沈清澤一邊脫下外套一邊道:“如此便莫遲疑,外頭怡人得很。”剛走了兩步又回過身,“大嫂,芷兒她,在家麼?”素心也回過頭:“在樓上呢,好久都沒下來過。”她頓了一頓,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開口,道:“三弟……幽芷她,好像心情不太好……”
沈清澤聞言立即頓住腳步:“怎麼了?”
素心搖搖頭:“我也隻是感覺。中午和我出去時還好端端的,回來之後我一直忙東忙西也不曾注意,早一個鍾頭前我上樓去找她就似乎有些奇怪了,悶不吭聲,恍恍惚惚也不知在想什麼。”
沈清澤定了定,頷首道:“知道了。”
他大步上樓,靠近臥房時卻放輕了腳步,生怕驚醒了仍在睡夢中的她。然而輕輕推開門,臥房裏卻是空無一人。沈清澤愣了愣,也來不及將外套掛好,隨手往床上一扔,轉身便向旁的房間找。他找了好幾個房間,都不見人影,最後,在他的藏書室裏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趴在書桌上,似是睡著了。
沈清澤輕輕笑了笑,愈加放輕腳步,慢慢走近。
挽著的髻發有些鬆開了,蓬蓬軟軟的,鵝黃色的發箍也有點移位。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很是好看。因為是在家裏,幽芷隨隨意意穿了一件白底碎花的棉布旗袍,趿著一雙竹麵藍布的拖鞋。
他在書桌旁站了一會兒,就這麼凝視著她的睡顏。她睡覺的時候總是毫無防備,呼吸輕輕的,像個嬰兒一樣。
他突然想起什麼,俯身彎下腰,輕輕抬起她正枕著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圈住。他剛想將她抱起來,眼角忽然瞥到書桌上的一張紙。許是因為被她在胳膊下壓了些時候,白紙的右下角已經折了好幾道印子。
白紙上隻寫著一首詩,字跡有些潦草淩亂,但是他認得,這是她的筆跡,潦草但不減清秀的筆跡。
沈清澤一目十行地掃視完這首詩,分明是《古詩十九首》中的第一首。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道**阻且長,會麵安可期!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他反複咀嚼著這首詩,眸光慢慢黯了下來。
他心裏自然是有些不舒坦的。分明她和他之間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光明,她卻忽然寫下這麼一首悲戚的詩,究竟是隨手而為,還是心有所感呢?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
君是誰?
她與誰別離?
又和誰相去天涯?
他的神色複雜,陰晴不定,臉色些微沉了下去。
沈清澤剛欲回神,卻感到臂膀間有輕微的觸動。他轉過頭,不知什麼時候,幽芷已經醒了。她睜著那雙烏黑圓亮的眸子望著他,不說話。
他早在回頭的瞬間就隱去了先前微霽的神情,恢複了平日裏對她獨有的溫和眉目。沈清澤輕聲道:“醒了?剛準備抱你回臥房,仔細著涼。”
幽芷仍舊那樣睇著他,仍舊圈在他臂彎,仍舊不說話。
他怔了一瞬,但隻是一瞬,隨即就揚眉道:“怎麼,我臉上寫著大字麼?”
她過了一會兒才收回目光,垂下眼瞼,輕輕巧巧地移離他的臂彎,低聲說道:“你今天……怎麼回來得這樣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