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醒言心中驚覺自己剛與一位高士覿麵相失,再趕上前去時,卻發現,方才那位踏歌而來的年長道人,現已是蹤影皆無,便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呀!如此神仙手段,我卻失之交臂,可歎,可歎!看來,還是我福緣不夠啊!”山道岑寂,唯見天邊白雲悠悠。看著眼前這空無一人的石徑,醒言頗有些悵然若失。少年現在站立的這條石道,正在山體樹林的一側,右手邊無遮無攔,這山風便有些猛烈。在這荒涼的石道上站了一時,醒言覺著這山風吹衣,竟有些寒涼。想起那還在半山亭中歇息的陳子平,便也隻好怏怏而返。
……便在少年方才悵望的石道左側樹林中,卻有一位年長道人,正坐在草間一塊青石上,脫履摩足不已。隻聽他唉聲懊惱道:
“唉!真不該隻貪著近路,結果卻被石頭崴了腳,倒要歇上好多時……晦氣晦氣!”且不提這林中崴腳道人,再說那醒言陳子平二人,又經過一個多時辰的攀爬,終於到了那上清宮的山門處。隻見一座古舊的石門,矗立在通往羅浮山四座主峰的岔路處。這座高大的石牌門,造型質樸,上麵並未鑲飾什麼花紋,隻是簡簡單單在門頂牌額上書著四個鍾鼎篆字:
“羅浮上清”
有些出乎醒言意料的是,這麼一個名冠天下的第一教門,其石牌門麵,竟似是多年未曾維葺清理過,山門兩邊的石柱左近,雜草叢生;兩根石柱,經了這麼多年山間風雨的侵襲,其上多有風化剝落之處。那些個侵蝕而成的石凹裏,竟還生長著幾株青草。
不過,也正因為這樣的古舊,才讓醒言立即聯想到,這羅浮山上清宮悠遠的曆史、深厚的根基。也許,正是這樣的不事修整,讓這石門略帶一些殘破,才更能讓人感受到一種獨特的古老氣質。這反而比那些新興教門煥然一新的光鮮修飾,更讓人肅然起敬!待入得這上清石門,跟著陳子平攀上那飛雲頂所在的羅浮山主峰飛雲峰之時,醒言才知道,什麼是洞天境界,什麼是神仙氣象!初從岔路登上飛雲峰之後,醒言發現這山道較之前更為險峻。有些地方的石道,常常隻有一人多寬,外側便是那深不見底的山淵。更有一段石階,從下麵望去,便似是憑空粘在那陡立的峭壁危崖上一般,上下全無依著。
饒是少年膽大,待他初次看到這條危道之時,卻也是不寒而栗。尤其當他走在這段淩空的石階上時,隻覺得這眼前層疊的萬山,似乎都撲麵而來,那氣勢,著實讓這位年少的羅浮初詣者凜然不已。
據陳子平說,原先在這飛雲峰開辟山道之時,開山匠人行到此處,發現這山勢實在太過險峻,難有附著之處,甭說開鑿道路,便連靠近都很困難。山路修到這兒,似乎便成了絕路。正當眾人束手無策一籌莫展之時,卻有一位上清宮的前輩高人,施大法力,憑空在這刀削斧斫一般的直立岩壁上,硬生生拉出一條盤旋蜿蜒的石階——
雖然路開出來了,也算能暢行無阻,但這條石道畢竟是懸在半空中,行走之人,一想到自己正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一個不妥,便是陰陽兩隔——這滋味實在是讓人心驚膽戰。因此,常需在這條淩空石階上行走的上清門人,便管這段淩空的石道,叫作“神鬼路”,成神成鬼,便看能不能走過這條險道。那初入上清宮的弟子,也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若經得這條“神鬼路”,去那上清宮參謁過三清祖師像之後,才算證明自己道心堅固,從而正式成為一名真正的上清門人。
等誠惶誠恐地走過這條“神鬼路”,再向上攀得一陣,醒言便突然發覺,自己的身邊,竟似是有絲絲縷縷的霧氣,在不住地氤氳浮動。覺察出這異狀的少年,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這回頭一望看到的景象,令醒言終身也難忘記:
此時這眼前的群山之中,到處都彌漫著白色的雲翳。這充塞天地的山嵐,正在不住地蒸騰翻湧,便似是那雲海一般,遼無際涯。在這不斷飛動變幻的廓遼雲海之中,正有三座蒼秀的峰嶼,任這排空而來的雲潮奔湧衝刷,隻是在那裏巋然不動。在這漫天雲嵐的簇擁下,這浮動在雲海之上的三山,便似那傳說中海外的瀛洲仙島一般,如真如幻。此刻,那天外射來的純淨陽光,正斜照在這三峰之上——便照得這幾座雲海中的仙島,遍體通明,熠熠閃耀著聖潔的光華。現在,醒言正立於這雲海之上,看亂雲飛渡,看峰嶼沉浮,一任這高山上的冷風颯颯吹衣——這一刻,少年便覺得自己似乎已是那天上的仙人,渺渺乎不知其所自,茫茫乎不知其所已,恰似漫步雲中,憑虛禦風,飄飄乎直欲破空而去……
正是:
海觀盡頭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
那陳子平見少年忽然止住不前,隻在那兒癡癡看著那抱霞諸峰,臉上頗現那出塵之意,一時間,也不忍出言擾他。過了好一會兒,待少年回過神來,陳子平才告訴他,他眼前這三座在萬裏雲海中沉浮的山峰,正是那上清宮除上清主觀之外,其餘幾處殿觀所在山峰:朱明峰、抱霞峰、鬱秀峰。這幾座山峰,環飛雲峰而立,遙相呼應,與這飛雲峰一道,合稱羅浮山“上清四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