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去？”
肅穆的神社，表情和藹的神像平靜地聆聽著屋簷上鈴鐺的清響，斜射入室的一束淡金色陽光照在神像的臉上，映出一片大氣莊嚴，給人以莫名的沉重與神聖感。
穿著神主服的青年跪坐在神像麵前，極細極長的發被草率地紮成一束彎曲著垂在地上，零零散散地，隨著他的呼吸，穿行間閃爍著晶瑩光芒。他的雙手放在膝頭，坐得筆直，閉著眼，頭也不回地靜靜問道。
站在他身後的少年身影逆著光，麵目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抬起眼，隻能看見一雙含著掙紮的柔和淡銀雙眸，仿佛是天空與大海的組合，有著寬廣與深邃：“……為何一定要這樣？”
“果然是這樣嗎。銀司，那孩子，一直到現在你都沒有接近的意圖，就是因為不想讓他卷入是非之中？”青年睜開眼，淡而憂傷的銀眸帶著薄怒，又夾雜了些無奈，“你可知道，從他出生開始，便注定他無法逃離這些紛擾，他、必須要自己選擇，必須、必須要做出決定……誰也無法逃離，你知道的吧，誰也無法逃離。血脈，就是天道，規則，就是天道。我們都必須服從，隻能服從，隻有服從……”
青年的聲音如一縷煙霧般的飄渺，輕輕地回蕩在寂靜的室內，卻仿佛在少年胸口敲響一口大鍾，讓他頓時覺得心髒一陣抽疼，顫抖著，掙紮著，他們都是渺小的，在天道的製約之下，在規則之下，無法反抗，不能反抗，反抗無用……
為什麼、明明這麼努力地……卻還是，徒勞嗎……
“……”少年神色痛苦，沒有說話。搖著頭退了幾步。“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卻還是，太天真、太天真，我是存著私心的啊，尊敬的銀骨大人，我隻是想著，在他的身邊，再多待哪怕一秒鍾……那孩子會如何，我完全不介意。對不起，銀骨大人。我……
青年大概能想象到少年現在會是什麼表情，隻是靜靜地接著道：“……能夠擁有重要的人，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呢。銀司，你還有什麼遺憾嗎？他已經知道了你的心意，而你，不也被他接受了嗎。可喜可賀啊。還有、什麼遺憾呢……？”
少年無法看見，青年此時露出了如何寂寞的神情。但隻一秒，便消失得幹幹淨淨，青年的眼眸中盛著溫和，他的眼睛與少年的眼睛很像，都是柔和的銀色，不過青年的眸色更加的深，在這暗室中如同一盞明燈般的光亮，並且，更加的、憂傷，那是一種由絕望中衍生而出的憂傷。
繼無法治愈的傷口中盛開的花朵，痛苦並且絕望的妖豔，讓人迷亂的美麗。
“不、我希望，能夠和他一起……不管到哪裏去也好，隻要能夠在一起……！我、我！”少年忽然間變得激動起來，他想起了自己重要的人，想起他的笑，他的話，他們好不容易才能夠走到一起，就要這樣分開嗎？
“銀司！”青年一聲厲喝，少年怔住。
青年轉過身，聲音柔軟了些，但卻像是裹著冰冷銳利的刀刃，少年的心被劃成一片一片的：“銀司，你，被允許冠以‘銀’之一字，是承擔著重任的‘臨水者’，不能這樣軟弱地嘶喊。你是尊貴的，就連神，或是玉藻前，都要對你禮讓三分。區區一個人類，區區一個人類……”
“他不隻是人類！”少年打斷了青年的話。青年卻自顧自地繼續說：“他並不知道你的事情，想要忘卻就非常簡單。隻要他對於你的一切記憶都消失，就算是你被卷進不得了的事態之中也絕對不會牽連到他。否則，我無法確定那位大人會不會大發雷霆對他做些什麼。”
少年被點醒，恍然驚覺，隻覺得全身血液一片冰冷。的確，如果是那位大人，那個冷酷無情的大人的話，不管是什麼都……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動搖的，是令人尊敬的，那個偉大的神啊。
“我不想讓那個孩子也變成這樣。變成我這樣。”少年忽然淡淡地笑道，“我知道的，那個孩子有非常重要的人，重要到讓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有多麼喜歡的人……如果現在接近他，讓他留下來，還不晚吧？”
“……不、不晚。”青年的聲音不知為什麼有些顫抖，“在他尚未察覺的時候讓他的心倒向我們一方，對於現在一觸即發的形勢很有利。他的能力還沒有覺醒，他會成為我們的一大助力。雖然現在雙方勢均力敵，但若有了他，形勢會立刻扭轉……”
青年好像在勸慰自己一般喃喃地道，最後小聲到少年無法聽清的地步。
“那些與我無關。”少年搖頭，眼眸有天空的蒼涼，“我隻知道，現在割舍羈絆的話，他不會如此痛苦。像我們這樣的人想要割舍掉與人類的羈絆很簡單，隻要忘卻就好了；但是，他身上畢竟留著妖族的血。……強行斬斷他與妖怪間的羈絆的話，恐怕會傷害他的性命……”
“……是嗎，你原來也想到這一點了嗎。”青年冷冷地笑，“如果他被你說動，可以代替你成為‘臨水者’的話……”少年臉色猛然一白。“那麼，你就可以永遠陪伴著你重要的人了。怎麼，不考慮一下嗎？”
“……”少年的眸，漸漸地深邃起來。
……
少年的眼睛一片模糊。
那鳳凰，那寶石一般的雙眸，為何、好似想要告訴自己什麼？你、想要告訴我什麼？
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少年微微閉眼，能夠感覺到的、滾燙的熱度撲麵而來。很溫暖，很讓人心安的氣浪，少年的黑發狂亂飛揚，在那即將來到的火浪之外，被撕扯著，紛飛如蝶翼。
如果就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麼，自己、會如何，會變成什麼模樣……
鳳凰又是一聲嘹亮的嘯聲，竟生生繞過了在少年前方的兩個妖怪！舊鼠與鵺瞳孔猛然皺縮，在感覺到身邊刮過一陣猛烈颶風之後才不由得紛紛驚恐回頭，心髒瞬間仿佛被大力捏緊，發不出任何聲音。
少年張了眼。在清澈如琥珀晶石的瞳仁中映出鳳凰絕美的姿態，他怔怔地注視著，好似要將那副景色映出靈魂之中。牢牢地、狠狠地，再不忘記、再不忘記。
就在此時此刻——
“以臨水者之名，靜止吧，海底的烈焰——！”
溫潤柔和的男聲，摻雜著不容置否的堅決，好似一道清新明淨的水流，生生地將這灰暗的氣氛映出幾分明亮耀眼來。滄心中猛然一震，然後他看見鳳凰突然定格在半空中，在距離他不過幾米的地方，就那樣停住了！以展翅飛揚的美麗姿態，停在了半空。
滄轉頭。
一個臉頰曲線柔和的少年站在不遠處，嘴角噙著淡而優雅的微笑，淡銀色的眼眸如同天空一般溫柔蒼涼，俊秀清瘦，光是看著就感覺墜入了柔軟的棉花裏，可以讓人情不自禁地陷入他的眼神中，就這樣、就這樣毫不自知地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