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後的初夏,也就是公曆1922年,陰曆壬戌年。
天還沒亮透,有三顆或兩顆倦怠的星,依然在天空中綴著,早起的勤快人的腳步聲便把這個城市喚醒了。緊接著,賣早點的汲水聲、咳嗽聲、鍋碗碰撞聲,與早起人的匆忙腳步聲交纏在一起,讓這個城市慢慢睜開了雙眼,這個城市城的人便穿起了衣服,走出了家門。
於是,開封這個古老的城市便徹底蘇醒了。
天亮了,太陽露出了鮮豔的麵孔。陽光齊刷刷地穿過遙遠的大地,穿過遙遠的樹葉,穿過遙遠的塵土,直端端地奔向了開封這個城市。
可是,這個城市與往日不同的是,大街上突然像炸開鍋的滾水,沸騰不止,到處是熙熙攘攘的學生,到處是列隊過街的官兵,到處是鳴叫的汽車聲,到處是警察組成的檢察隊。
一時間,吵鬧聲夾雜著汽車的喇巴聲,三輪車的喲喝聲,在剛剛睡醒後的開封城上翻滾著,囂叫著,撕破縷縷的陽光,撞碎稠密的空氣,震動著每個人的耳膜。
一群一群的學生,臂上佩帶著寫有“誓死不與纏足女子結婚”或“勸女同胞快快放足”的布製徽標,成群結隊地擁擠在大街上,有的還唱著歌謠:
快快快
莫徘徊
勸將小腳快放開
女孩也是親生子
何惡叫她受苦災
走路扭扭作醜態
留下小腳害裙釵
舉動艱難身體軟
算來真是不應該
放放放
休觀望
天足婦女多高尚
……
有的學生則結群挨家挨戶敲門,分發宣傳頁。每敲開一家的門,便和言悅色地說著同樣內容的話:“請問您家裏有纏小腳的姐姐、嫂嫂、妹妹嗎?新社會了,馮玉祥將軍進豫,下令婦女一律放腳,男人一律剪辮子,這可是大好事,北京和其它大城市早下令……”
有的學生則結隊攔住過往的少婦、少女們,苦口婆心地勸說:“新社會了,快把小腳放開吧,女人也是人,不應該再受糟蹋了……”
盡管民國成立以來,政府明文規定,男人必須剪發。可是,有些頑固不化的男人,因為已經習慣於留長發結長辮了,所以,他們的腦後,仍然垂著僵硬的長辮子。
所以,一些結隊的士兵和警察,則手持大剪刀,見有頑固不化的男人還留有辮子,不由分說,舉起剪刀,“哢嚓”一聲,便把拖在頑固不化的男人腦後的辮子給剪掉了。有不順從的頑固不化男市民,欲抽身逃脫,幾個士兵追趕上他,強行把他按翻在地,不容他的求饒聲出口,腦後已沒了辮子。
有些財大氣粗的大戶人家,紛紛拿起器械,奮力反抗,勢死不讓剪辮子,更不讓家眷放足。士兵無奈,急忙稟報給一位身體魁梧的黑臉長官。
身材魁梧的黑臉長官聽後,略一思索,便大手一揮:“這些有錢有勢的財主們……有反抗剪辮放足者,抓起來,遊街示眾,再不配合的話,關禁閉,再不認錯配合,抄沒家產。”
不到兩個時辰,開封城市的大街小巷裏,便看不到腦後拖著長辮子的男人了。
今天的開封,之所以如此熱鬧,是因為馮玉祥大將軍駐豫了,他成了河南省的駐豫大都督了。
馮玉祥,1882年生人,原名基善,字煥章,祖籍安微巢縣人,自幼在直隸保定長大。因為家貧,十四歲便投淮軍當兵。後改投武衛右軍,曆任哨長、隊官、管帶等職。他從一名普通士兵,一步一步,經過了近三十年的戎武生涯,浴血奮戰,今年初夏被調任河南任都督。
這個馮玉祥大都督進豫之後,既不像第一任大都督老鎮芳那樣,把國民募捐的錢用於修建金碧輝煌的都督府,用於花天酒地的聚姨太太;也不像第二任大都督趙倜那樣,三天兩頭的為家人舉辦生日宴會:昨天是大老婆生日,今日是二老婆生日,明日是兒子生日……一年當中,一半的時間都在利用給家人過生日的機會拚命的斂財。
更讓河南民眾拍手稱快的是,這位馮玉祥大都督不但不像前兩任大都督那樣斂財、那樣腐敗。並且,他自駐豫之後,是勤政愛民,懲治貪官,興辦教育,從嚴治軍,深受河南民眾的擁戴。並且,馮玉祥自接任大都督之後,他不但將前任大都督趙倜的財產全部沒收,分撥給開封的幾所中學充做教育經費,還將前任都督趙倜在靈寶縣附近購置地幾十頃土及眾多房屋撥給北京的河南中學,也就是當年青霞捐資三萬的豫學堂,充做辦學經費。不過,當年的豫學堂,現在已改名為嵩雲中學,是專門接受河南在京人士的子女就學的學校。
劉氏族人得知河南省又換了新的大都督,像突然看到了巨大的希望一樣,不約而同地聚集在劉基德的叔父家裏,經過周密的商榷運籌,他們決定趁著新都督上任,利用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熱情,撫慰民心的時候,再次掀起與青霞爭財產的浪潮。
劉氏族人之所以繼續上告青霞,是因為,自去年劉憲德被打死之後,青霞當時雖然答應他們劉氏族人推薦出來的過繼兒。可是,因為他們劉氏族人都爭搶著做青霞的過繼兒,經過幾天之後的爭執,才最終達成統一協議,那就是:不管是誰做了青霞的過繼兒,都要將店鋪的贏利,按五分之三,每月按時分發給劉氏族人。有了這樣的統一協議,劉氏族人又經過激烈的競爭,才確定讓劉坤元為青霞的過繼兒。之所以要選擇劉坤元,是因為劉坤元的父親劉少德,因為被女色掏空了身體的精華而過世幾年了,而劉坤元的母親,也就是被劉氏族人稱之謂二嫂,因為過量的吸食大煙,也在去年春天一命烏呼了,而劉坤元的兒子,年紀輕輕的又染上毒癮。所以,劉氏族人在爭搶過繼兒無結果的時候,有人提出讓劉坤元做青霞的過繼兒,再加上每月有五分之三的紅利可拿,眾劉氏族人的心裏,才平衡下來。
可是,當他們確定了過繼兒之後,到開封桐茂典去找青霞索要所有的房產契約和帳薄時,卻發現青霞已不知去處。當他們又到南土大街的劉家新桐茂後院——居賢宅,去質問唐大掌櫃,唐大掌櫃卻一問三不知。於是,劉氏族人便又開始使出他們曾經用過的惡招,到青霞手下的店鋪裏去拚命搗亂,企圖逼迫青霞出麵。可是,他們才剛剛搗亂,唐大掌櫃便帶上護院趕到了,無恐無懼地說:“在我們劉大東家的護院裏,不要命的人可多的是,如果哪個人想跟六爺一個下場,就隻管在店鋪裏搗亂好了!”
劉氏族人一聽唐掌櫃說出這番話,立時魂飛魄散,變色易容。他們之所以如此恐懼,是因為唐大掌櫃的話立即讓他們想到了劉憲德被秦川打得腦漿四溢、一命烏呼的觸目驚心情景。所以,不等唐大掌櫃再多說什麼,他們立即呈鳥散,並且,是再不敢到店鋪裏搗亂了。不過,他們雖不敢到店鋪裏去搗亂,卻把河道大街的桐茂典後院的劉家老樓給全部霸占了,南土大街的新桐茂典後院——居賢宅,也被他們霸占去一大部份。而唐大掌櫃擔心再惹出新的事端,隻要劉氏族人不搗亂店鋪,也就不與他們計較太多,而是另租房屋來安置帳房和夥計,任由著他們劉氏族人霸占著青霞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