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遊俠天下——塞萬提斯與殖民激情(1)(1 / 3)

塞萬提斯(1547~1616年)是西班牙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作家,福樓拜、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英國文學史家馬丁·賽莫爾司密斯都認為他乃“現代小說之父”。他的《堂吉訶德》(1605~1615年)乃是近代歐洲現實主義長篇小說的發軔之作,對世界文學產生了深遠影響。

然而,當我們以後殖民批評的視角重讀這部作品時,卻不無驚訝地發現,此作的種族主義傾向是如此明顯,差不多每一頁都散發出陳腐的殖民主義氣味。因此,克服長期以來人們對這部作品的種種誤讀,蕩滌那些人雲亦雲的頌揚之聲,重解塞萬提斯的殖民敘事,對於我們全麵闡釋西方文化從種族主義到殖民主義的範式轉變,就顯得猶為重要了。

一、總督的光榮與夢想

在古代世界史上,西班牙是一個弱小的國家。它能夠在文藝複興時期率先崛起,在很大的程度上要得益於所謂的“地理大發現”。發現美洲的哥倫布(約1451~1506年)本是意大利航海家,他相信地圓說,認為從歐洲的大西洋沿岸一直西行,可以到達東方。但其航行計劃不為葡萄牙國王重視,遂於1485年移居西班牙,得到國王斐迪南和女王伊薩伯拉的資助,於1492年8月率船三艘、船員87人(一說90人),從巴羅斯港啟程,10月橫渡大西洋,到達巴哈馬群島,後又航至海地、古巴。此後,他又於1493、1498、1502~1504年三次西行,駛抵小安地列斯群島、牙買加島、特立尼達島以及中南美洲的加勒比海沿岸。新航道的開辟,使世界貿易中心由地中海轉移到了西班牙所在的大西洋沿岸。與此同時,西班牙驅逐了摩爾人,完成了光複運動,並進而用武力征服了意大利和北非,表現了強烈的擴張傾向。到了16世紀,西班牙已經成為稱霸於歐、美、非三大洲的強大王國,國土上“太陽永遠不落”。到了16世紀末,世界83%的黃金、白銀流向了比利牛斯半島,西班牙一躍而成為歐洲最強大的國家之一。

“日不落”帝國的興盛,大大激活了西班牙人的擴張熱情,征服世界的夢想不僅激動著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的神經,而且廣泛彌散到了文化圈層之中。正如彼得·胡爾姆指出的那樣:“歐洲列強在世界上大部分地區的征服和殖民之前和期間,都有它們的哲學文本為其歌功頌德,同時給‘他者’貼上標簽。

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與其說是發現,不如說是對國內檔案的重新撰寫。在此類檔案中,英國與他者的‘差別’已經得到解釋和定位,那就是俘虜和征服。探險者的雜誌,那些從沒有離開過家的中世紀旅行家們想象中的描述,哈克盧特的航海,以及其後的探險和征服等都加速了世界上其他地區的‘他者化’,支持了歐洲為世界文明中心的觀點,認為歐洲在精神和物質上都優越於其他地區,因而,他們有神聖的權力和宗教義務去改變和摧毀世界。在整個殖民主義領域,歐洲人的文本和他們的小說,猶如他們的槍一樣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塞萬提斯的一生,可以說與西班牙帝國的興盛衰亡如影相隨。他在青年時期,曾以極大的熱情參與了西班牙與土耳其爭奪地中海霸權的海戰,此後又成為摩爾人的俘虜,被羈押在阿爾及爾。被囚期間,塞萬提斯在3萬名基督教囚徒中先後5次組織逃跑,均遭失敗。直到1580年5月,神父胡安·希爾和安東尼奧·德·拉·貝利亞前往阿爾及爾營救俘虜,方由一個基督教商人代贖回國。

然而,塞萬提斯回國後,發現他的家庭已隨著帝國的衰落陷入赤貧,他隻好重回軍隊服役,1581年曾到北美臨時當差。

1584年離開軍隊,回到馬德裏,四處謀職未果,於是決心從事寫作。但稿酬無法維持生活,隻得於1587年謀得一個軍需官的職務,為即將出征的“無敵艦隊”采購糧食。此年,他到厄西哈去征稅,由於強征了大教堂講經師囤積的麥子而被開除教籍。

1592年,他在征稅時得罪地主豪紳,被誣非法征收穀物而入獄,獲釋後改任格拉納達省稅吏。1597年,塞萬提斯存在銀行裏的稅款被銀行經理卷逃,他又一次被控入獄。塞萬提斯厭倦了這種工作,上書國王,謀求一件在美洲殖民地的工作,未獲批準。可以說,這些凝重的社會體驗以後都融入了他的創作之中。

作為一部典型的殖民主義文本,《堂吉訶德》產生在西班牙的“黃金時代”盛極將衰之際。在小說中,堂吉訶德與桑丘二人的出遊帶有強烈的征服未知世界的欲望,其中比較現實的可能性是占領個把海島,在那裏建立殖民統治。堂吉訶德首次出遊失敗後,在家養傷期間遊說街坊的一個老鄉,就是用這種神話誘使窮鄉僻壤的農人參與作者一手導演的殖民冒險鬧劇的:“堂吉訶德說得天花亂墜,又是勸誘,又是許願,這可憐的老鄉就決心跟他出門,做他的侍從。堂吉訶德還對他這麼說:他盡管放心,跟自己出門,因為可能來個意外奇遇,一眨眼征服了個把海島,就讓他做島上的總督。這農夫名叫桑丘·潘沙,他聽了這話,又加許他的其他種種好處,就拋下老婆孩子去充當他街坊的侍從。”從此,極為務實而又深受殖民神話之害的桑丘就墮入了一個虛擬世界,整天沉醉於總督的“光榮與夢想”之中。次日剛剛上路,桑丘便誇口不論有多大一個海島,他都可以治理。堂吉訶德重申了自己對桑丘的承諾,說:“隻要你我都留著性命,很可能六天之內,我就會征服一個連帶有幾個附庸國的王國,那就現成可以封你做一個附庸國的國王。”打敗了貴婦的侍從之後,桑丘跪在堂吉訶德麵前說:“我的堂吉訶德先生啊,您苦戰贏來的海島,求您賞我管轄吧;不論它多麼大,我覺得自己有本領管轄;別處島上的總督怎麼管,我也怎麼管,人家能管得多好,我也能管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