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作為一個青年,聖約翰·裏弗斯不乏複雜的性格特征和繽紛的色彩——自我克製和自私自利古怪地摻和在一起——世俗虛榮和不安的野心同向往天國的狂熱混合交替出現,以及心甘情願地承擔神聖使命的職責。他屬於嚴格而樸素的一類,不僅對自己,而且對他人,都堅持一貫的原則。他堅強、嚴峻,沒有柔情,不了解性愛,他的熱情純屬精神的熱情。他雖愛著奧立佛小姐,但教士的職責使他自動放棄了這種世俗的誘惑,他的堅忍與無情可見一般。看到他用憂鬱的、幹澀的眼睛望著那個愛他卻遭他輕蔑的美麗姑娘,不禁備感作者的帝國意識的殘酷。一顆寧靜的心,卻擁有不平靜的精神,他夢想的隻是殉道,隻是追求理想的目標和獲得永恒的得救。他野心勃勃地追求道德的真理,正如一個征服者野心勃勃地追求王位和帝國一樣。
聖約翰有一種宗教狂熱。他的布道一開始是平靜的,可是不久就有一種真摯地感覺到而被嚴格控製住的熱誠在清晰的語音中流露出來。催促著剛勁有力的語言,布道者的力量使簡的心靈顫抖,頭腦震驚,體會到一種無法表達的憂傷。然而,簡所聽到的雄辯似乎是深淵裏發出來的。在那個深淵裏,有失望的汙濁沉渣,有不滿足的渴望和勃勃雄心的惱人的衝動在活動著。
當簡開始認識裏弗斯時,他正陷在和奧立佛的愛戀泥潭中苦苦掙紮,他感到自己無力抵抗她。簡注意到他在羅莎蒙德麵前的反應,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發現,他也有常人的情欲之火。裏弗斯為了獻身於傳教生活而壓下了這種情欲:“他似乎不是用嘴唇,而是用那憂鬱、堅決的神情在說:‘我愛你,我知道你喜歡我。
我保持沉默,並不是因為我沒有成功的希望。如果我奉獻我的心,我相信你是會接受的。可是那顆心已經放在聖台上了;周圍的火已經安排好。它不久就將隻是一個焚毀的犧牲罷了。’”
在小說中,簡·愛、聖約翰和奧立佛小姐的故事可以說是簡·愛與羅切斯特和英格拉姆小姐故事的複製。奧立佛小姐類同於英格拉姆小姐,有著歐洲女神一樣的“魔鬼”般的身材,“美得毫無缺點”:
“這個年輕姑娘的容貌長得端正而且秀麗;眼睛的形態和顏色正像我們在可愛的畫裏看到的,又大又黑又圓;濃濃的長睫毛以如此溫柔的嫵媚圍住美麗的眼睛;畫過的眉毛如此鮮明;潔白光滑的額頭給更活潑的色彩和光澤之美增添了如此的安詳;臉頰呈橢圓形,嬌嫩而光滑;嘴唇也很嬌嫩,紅紅的,很健康,形態很可愛;整齊發亮的牙齒,沒有一點缺陷;下巴小小的,有著凹靨;此外,還有濃密的頭發作為裝飾——總之,凡是能結合起來構成美的理想的一切優點,她全都有了。”
聖約翰·裏弗斯最終放棄了迷人的奧立佛小姐,因為這位少女同樣是一隻美麗的“鴿子”,不足以容納他的冒險精神。所以,簡·愛一出現,處於進退維穀狀態之中的聖約翰的感情天平馬上就發生了傾斜。在這裏,一隻具有狂熱的宗教獻身精神的猛禽的呼喚,又激活了另一隻帝國之鷹的疲憊心靈。於是,聖約翰找到了一個“神聖的”職業——傳教,發現了一個自認為良好的傳教助手簡·愛。從此,聖約翰停止了在責任和愛情之間的搖擺,選擇了和他有著冰、火之別的簡·愛作為自己的伴侶。在聖約翰看來,他需要的不是情人或妻子,隻是類似於兄弟之間互相幫助的兄弟之情。他“不願意拿傳教士的荒涼戰場去換取穀府(奧立佛家的豪宅坐落在莫爾頓穀)的客廳和安寧”。現在,在簡·愛的強力支撐下,他能夠慷慨激昂,大唱“偉大”的高調了:
一年前,我以為自己當個牧師是個錯誤,“在黑暗和掙紮中度過了一個季度以後,光明突然出現,寬慰降臨了;我的狹隘的生活一下子擴展為一片無邊無際的平原——我的能力聽到上帝在召喚它們起來,便鼓足全部力量,展開翅膀,飛到超出視界的地方。上帝有一個使命給我,要把它帶到遠處,很好地完成,那末,技巧和力量,勇氣和雄辯,軍人、政客、演說家所有的最好的條件全都需要;因為這一切全集中在一個好的傳教士身上”。
當作者欲擒故縱,讓簡·愛勸聖約翰迎娶奧立佛小姐時,他說奧立佛小姐不可能成為一個傳教士的妻子,簡說:“可是你不一定要當傳教士啊。你可以放棄那個計劃。”此時此刻,聖約翰是那樣的鬥誌昂揚,是如此的義無反顧:
“放棄,什麼!我的天職?我的偉大的工作?我為了在天堂裏建造大廈而放在人間的奠基石?我的被列入那個隊伍的希望?
那個隊伍裏的人把所有的誌向並成一個光榮的誌向,就是要改善他們的同類,要把知識傳播到無知的王國,要用和平代替戰爭,用自由代替束縛,用宗教代替迷信,用渴望天堂代替害怕地獄。
我得把這一切都放棄嗎?這比我血管裏的血還寶貴。這是我所盼望的,是我生活的目的。
“在我的原始狀態中,隻是個冷酷無情、野心勃勃的人罷了。
……我的野心是無窮盡的,我希望往上升、希望比別人做更多事的欲望是無法滿足的。”作為耶穌的門徒,“我接受他的純潔的、仁慈的、寬厚的教義……並且立誓要把它們傳播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