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書顯昭文——元書法頭陀僧溥光事跡考辨(1 / 3)

提要:有元字玄暉、號雪庵的僧人溥光,曾以“三棲”亦即擅長書、畫、詩而爲後世所知。本文基於所搜集的分散資料,進行了相關考述。其卒年,在延祐二年;其生年,在元太宗後脫列哥納稱製四年或以前。其官職,長期擔任昭文館大學士、頭陀教宗師。在才藝方麵,畫多有傳世作品,而詩、文,也頗得時人稱道。至於書法,聲譽非同尋常,特別是大書,既有匾額,也有碑刻全篇。卻緣以文、書、畫會友,其交遊遍及至元、大德間諸著名文士。追思這段稀罕的歷史,與孛兒隻吉氏皇帝不鄙夷域外文化,推崇各種宗教,使之進入官僚體係,而又輔之以不拘一格的甄選有關。而其書法淵源,大致出於唐代顔真卿、柳公權二家,而以前者爲主。

有元字玄暉、號雪庵的頭陀僧溥光,曾以“三棲”亦擅長書、畫、詩而爲後世所知。李光暎《金石文考略》卷一五:“溥光,字玄暉,大同人。自幼爲頭陀,號爲雪庵和尚,深究宗旨,好吟詠,善真、行、草書,尤工大字,與趙文敏公孟頫名聲相埒。一時宮殿、城樓匾額,皆出兩人之手。亦善畫,山水學關仝,墨竹學文湖州。大德二年,文宗降旨來南闡揚教事,椎輪葛嶺。後詔畜髮,授昭文殿大學士、玄悟大師,有《雪庵長語》、《大字書法》行於世。”可是,以上堪稱簡略的小傳,卻也存在著內容的問題。姑不論“大德”爲元成宗年號,即該高僧“授昭文殿大學士”之後,仍爲本教界的“宗師”,所以既不曾“畜髮”,更不用説會有相關的“詔令”了。《至正析津誌輯佚·寺觀》録閻復《大頭陀教勝因寺碑銘》:“師(溥光)五歲出家,十九受大戒。勵誌精勤,克嗣先業。雖寓跡真空,雅尚汝業,遊戲翰墨,所交皆當代名流。世祖皇帝嘗問宗教之原,師援引經綸,應對稱旨。至元辛巳(十八年),賜大禪師之號,爲頭陀教宗師。會詔假都城苜蓿苑,以廣民居,請於有司,得地八畝,蕭爽靖深,規建精藍,爲歲時祝聖頌禱之所。聖上(成宗)禦極之初,璽書、錫命加昭文館大學士,掌教如故,寵數優異,向上諸師所未嘗有。”“師姓李氏,字玄暉,雲中人,自號雪庵。”

終溥光一生,始終在擔負闡揚教事、巡視教所、討論教義的職責。任士林《鬆鄉集》卷二《頭陀福地甘露泉記》:“昭文館大學士、雪庵李公溥光,以翰墨之遇,行釋氏之學,儒名而墨行者乎?大德二年,有旨來南,闡揚教事,椎輪湖山葛嶺之西,大興棟宇,以聚其徒。既而正智通辨禪師空庵焦公溥照,實來都提點江南諸路,築室佛殿之右,鑿山泉出,色白味甘,飲者神醒,如獲醍醐。於是,雪庵李公大書曰甘露泉。”程文海《雪樓集》卷二九《白鶴歌,並序》、卷九《旃檀佛像記》:“皇慶二年夏,餘被旨撰碑文至寺,與雪庵宗師偕來,徜徉觀覽,緑陰鬰然。師指庭中喬鬆巨柏,曰:此李君手植也。今年幾八帙,官且一品,子貴孫茂。而君方聰明康強,日婆娑嬉遊於是間,其人必有大過人者。言未既,君攜所藏瑞鶴詩卷出示,且索餘詩。”“唯我聖天子,道躋往聖,慈等覺皇。祝長樂之春秋,恒依佛地;企如來之歲月,坐閲人天。爰命集賢大學士李衎,與昭文館大學士、頭陀太宗師溥光、大海雲寺住持長老某,大慶壽寺住持長老智延,大原教寺住持講主某,大崇恩福元寺住持講主德謙,大聖壽萬安寺住持都壇主德嚴,大普慶寺住持講主某,翻究毗尼經典,討論瑞像源流。”

溥光之卒年,殊難確切知曉。王毓賢《繪事備考》卷七:“禪師溥光,字元(玄)暉,號雪庵,大同人,俗姓李氏。”“禪悅既深,涉筆成趣,受知寧、順兩朝,累授昭文館大學士,賜號玄悟大師。”“寧、順”,有元寧宗、順帝二朝。然而,與趙孟頫同輩分的此一能人,似乎不可能活到元統元年的前後。《雪樓集》卷二一《誌誠塔銘》、卷一五《李雪庵詩序》:“越三日(大德九年秋九月十八日),[誌誠]召雲等侍,焚香易服,口誦如來者三,右脅累足而化,壽六十五。荼毗得五色舍利三十有二。將封,平章政事、通政院使朵年,尚書右丞、同知太常禮儀院事答牙答思,奉皇太子教,塔於清安寺旁。延祐二年夏四月,昭文館大學士、雪庵大宗師介其徒法雲請銘。”“古今詩僧,至齊巳、無本之流非不工,而超然特見,高出物表,徑與道合,未有若寒山子之詩。雲頂敷之,頌得其旨者,惟昭文館大學士、雪庵大宗師乎?”“平章政事張閭公、右丞曹公、參政李公,得本於十二代宗師焦空庵,將刻諸梓,而俾予序之。延祐二年夏六月既望,廣平程某序。”前者爲溥光健在繫年的最晚記載:延祐二年四月;而從後者得知:同年六月,擬出版其文集之際,不是從本人而是從他人手中獲得稿本。這是否意味著:這位前任的頭陀教宗師,即涅盤於茲二個月間呢?

溥光的壽數,據見到本人手跡的徐一夔的轉述,至少活了七十二年。《始豐稿》卷八《題雪庵臨蘭亭帖》:“雪庵自疏雲:予(溥光)書此帖時,年七十有二,頗自詫其嫵媚氣。大理公(牟巘)有文學重望,承旨公(趙孟頫)與雪庵同朝,書法妙絶,名不在雪庵下,鹹相推重。”從延祐二年上溯七十二年,乃元太宗後脫列哥納稱製四年;而如果其壽數更長,則其出生更早。這個年齡,較之趙孟頫要大十餘歲,難怪後者不得不對其謙讓有加。《元史》卷一七二《趙孟頫傳》:“趙孟頫,字子昂。”“至治元年,英宗遣使即其家,俾書《孝經》。二年,賜上尊及衣二襲。是歲六月,卒,年六十九。”陶宗儀《南村輟耕録》卷四《前輩謙讓》:“延祐間,興聖宮成,中官李丞相邦寧傳奉太後懿旨,命趙集賢孟頫書額。對曰:凡禁扁,皆李雪庵(溥光)所書,公宜奏聞。既而命李、趙偕至雪庵處,雪庵曰:子昂何不書?而以屬吾邪?李因具言之,雪庵遂不固辭。前輩推讓之風,豈後人所可企哉?”而早在至元八年前,其就與文士王惲成爲知交,以至也爲大同人的張子文即在其邸“南庵”與之認識。《秋澗集》卷一五《送張子文驛送戈甲前赴成都》:“子文,雲中人。至元八年冬,相識於大都李玄暉(溥光)南庵。”

陶宗儀《書史會要》卷七:“釋溥光,字玄暉,號雪庵,俗姓李氏,大同人。特封昭文館大學士、榮祿大夫,賜號玄悟大師。爲詩衝淡粹美,善真、行、草書,尤工大字。國朝禁扁,皆其所書。”夏文彥《圖繪寶鑑》卷五:“宗師溥光,字玄暉,號雪庵,俗姓李氏,大同人。特封昭(夕)[文]館大學士,賜號玄悟大師。善真、行、草書,亦善山水,學關仝,墨竹,學文湖州,俱成趣。”以畫論,多有傳世的作品。《雪樓集》卷三〇《題李宗師所藏李仲賓、李雪庵、趙子昂墨竹》:“李侯遊戲竹三昧,葉葉枝枝分向背。卻憶王猷徑造時,一點清風驚百代。雪庵筆力老且堅,神藏氣密如枯禪。繁霜凋林雪積野,虛堂宴坐方寂然。最後數竿更森竦,高節猶含老龍種。一枝欲費百金求,鬆雪道人世所重。羨君一朝得三絶,五月對之若冰雪。我但從君覓竹栽,滿植中庭貯秋月。”釋大訢《蒲室集》卷一二《自閑塔銘,代佛智師作》:“十年(至元三十年),智者寺住持友竹素又舉師(自閑)代,已郤避,凡七月乃應。與恒山周斐齋交相好,郡守爲築二老亭山中,李雪庵、鮮於伯幾作圖賦詩落之。”《繪事備考》卷七:“畫之傳世者:《溪山蘭若圖》二,《九夏鬆峰圖》一,《萬壑鬆風圖》一,《小寒林圖》六,《林汀圖》二。”

溥光的詩、文,頗得時人稱道。《雪樓集》卷一五《李雪庵詩序》:“師以淡泊爲宗,虛空爲友,以堅苦之行爲頭陀之首,蓋數十年矣。適然遇會,濡毫伸紙,發而爲詩,有寒山、雲頂之高,無齊巳、無本之靡,不假徽軫,宮商自諧,得之目前,深入理趣,謂不足以流芳聲於四海,振遺響於千祀,可乎?”鄧文原《巴西集》卷上《雪庵長語詩序》:“佛有頭陀教,今大同李公玄暉爲宗師,遇手翻貝多心研般若之暇,有所感發,輒爲歌詩,以宣道其意。或訊公曰:頭陀氏草衣糲食,勤修苦行,何搰搰焉以詩爲事?公笑曰:此吾長語也,聽者能知長語爲非長語,則佛道可默識矣。公早業儒,交友皆當世名卿相,工大字,所謂技進乎道者。受知聖朝,位昭文館大學士,而公不衒智能,不著貪欲,故爲詩衝淡粹美,有山林老學貞遁之風焉。”正因爲曾經“業儒”,所以,也不曾忘卻綱常。《雪樓集》卷二一《吳誠墓碑銘》:“大同吳侯卒之明年,昭文館大學士、雪庵大宗師來謂餘曰:伐木廢闕,朋友道喪,久矣。吾雖學隱枯禪,跡寄浮雲,而於綱常之懿,弗敢墜也。故人吳侯,尚德好義,奄於西土。今不幸死矣,吾痛之。深念所以報既往、貽方來者,未之有得也,庶幾墓石之有刻乎!敢介其孤以請。”

溥光原有《李雪庵詩集》或《雪庵長語詩集》、《西齋和陶集》等集流傳,可惜逮明中葉,即已逐漸“湮泯”。葉盛《水東日記》卷二〇:“景泰甲戌冬,予(張和)以考滿便道東歸,飬屙於郡城定惠寺,見玹上人望庋上有舊書,曰《雪庵長語》,曰《西齋和陶集》,皆蠧侵鼠食,編簡錯亂。取而閲之,惜其之奇文,而將就湮泯也,録其一二於左,以備遺忘雲。”其所存文字:詩,《元詩選》三集卷四《雪庵集》見有《題平陽龍神張誠叔別業長歌》等七古一首,《大勝城》等五律一首;《初出雲中》、《靈仙山,並序》、《登長嶺》、《秋日,過景光祿墓》二首、《登龍祥宮總真閣》、《平城秋郊懷古》、《溫泉》、《漯陽道中》、《鷂兒嶺》、《將歸,望雲中,喜而有作》等七律十一首;《寓定州禪宇》三首等六絶三首;《範蠡歸湖圖》、《題三山萬歲峰》、《鑷工》、《代王城》、《屏風山》等七絶五首。而《珊瑚木難》卷四見有《題顯宗墨竹》、《題夷齊圖》等七絶二首;《石渠寳笈》卷三二見有《題唐韓滉豐稔圖》七絶一首。文,多與書、畫有關。其中,最爲膾炙人口者,蓋《嵩陽石刻集記》卷下《揀公茶榜》:“待蟄雷於鹿野苑中,聲消北苑;采靈芽於鷲山頂上,氣靡蒙山。依馬鳴龍樹製造之方,得法藏清涼烹煎之旨。焙之以三昧火,碾之以無礙輪,煮之以方便鐺,貯之以甘露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