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色霧中,有著急促而又稍微踉蹌的腳步聲傳來……
站在庭院裏的人都聽到了那個腳步,而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樂晴突然熱淚盈眶,緊緊地攥住了李占亭的手。
黎破曉始終站在大門前。
她望著那一片被白霧籠罩的道路,直到那個瘦弱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她的眼瞳裏,越來越近……
白霧漸漸散去……
遠遠的山路上,那個瘦弱的少年,已經很累很累了,卻還在微微喘息著一步步艱難地朝著她走過來,帥氣卻蒼白的麵孔上一片沉默的堅持。
走了整夜的他還是不懈地向前挪著自己的腳步,一步一踉蹌……
……
……
“即便看不見,你也可以選擇傾聽夕陽的聲音,隻要你充滿勇氣和堅持,即使有些事情我們可能會因為自己的原因而暫時做不到,但也卻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讓自己擁有力量等待奇跡的發生!”
“這就是俊夕。”
……
……
黎破曉緩緩地推開了庭院的門。
江俊夕在距離她幾步外的地方喘息著站住,因為走了太多太多的路,他的額頭上有著細細的汗珠,眼眸幽黑深邃。
他看到了站在庭院裏的學生們,看到了那一雙雙善意的眼眸,看到了含淚的爺爺,看到了距離他幾步之外的黎破曉。
他忽然有些緊張得無所適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然而。
黎破曉卻一直靜靜地凝視著他,她認認真真地看著他,仿佛是要把他辨認得清清楚楚,看他是不是曾經的那個江俊夕。
良久。
她柔軟的嘴唇忽然揚起一抹溫暖的弧度,目光澄澈安靜如泉水,她微笑舉起手裏的男孩木雕,對離開好久終於回來的江俊夕輕聲地說道:
“歡迎回家。”
江俊夕眼角濡濕。
黎破曉走到了江俊夕的麵前,她看到了他疲累蒼白的臉色,她的手伸出,卻不輕不重地揪住了他的衣領,聲音中帶著一點點顫抖的賭氣。
“笨蛋,你讓我等這麼久!”
江俊夕鼻子酸澀,他沙啞地開口,“對不起,全是我的錯。”
“沒關係,我願意等你。”
就在那一聲之後。
黎破曉在江俊夕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用力地擁抱住了江俊夕,將自己的麵頰緊緊地貼在了他的胸前。
她擁抱了他。
江俊夕倏地睜大眼眸,他的身體在刹那間僵硬了。
冰冷的身體被瞬間的溫暖所占據,將近幾個月的出走的痛苦陡然化作胸口滾燙的感情,他竟然連一個擁抱都承載不住。
一切就仿佛是在夢中。
他們彼此緊握著對方的木雕像,在漫長的等待後相遇。
在那條有著微微薄霧的山路上,兩旁還未落盡的梧桐樹也隨風沙沙作響,黎破曉擁著瘦弱的江俊夕,她聽到了他胸口的心跳聲。
怦怦怦……
這樣真切的聲音……
她無聲地閉上眼睛,溫熱的眼淚浸透他胸口的衣裳,直透到他冰冷肌膚的紋理中去,暖和他本已經冰涼絕望的心。
“江俊夕,江俊夕……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了。”
很多年後——
當那一日守望在黎家庭院裏的人們開始回想記憶中的片斷時,才發現,原來一切浮光掠影的片斷都可以壓入記憶的最深層,然而,唯有那一瞬,那一份等待,那一次男孩與女孩的擁抱,卻依然刻骨銘心。
因為那也許是,在寒冷的冬天裏,最真切的一份溫暖。
****** *****
陽光明媚的上午。
常青市醫院的走廊裏,忙碌了整整一夜的楚林訓從動物試驗室走出來,在走向通往自己辦公室的走廊時。
“楚醫師。”
女孩子明亮的聲音突然鑽入他的耳朵裏,楚林訓微怔,他在轉身的刹那間就看到了黎破曉一臉宛如晨曦般耀眼的笑容。
她活力四射,信心飽滿,“楚醫師,我答應你的事情,我做到了哦。”
黎破曉像一隻雀躍的小鳥,她的手指向了走廊一旁的休息區,驚愕的楚林訓循著她的方向看過去——
他的眼眸忽地亮起。
瘦弱卻依然精神很好的江俊夕站在休息區的椅子前,他望著楚林訓,禮貌地低頭,聲音中帶著真誠的歉意。
“楚醫師,對不起,這段時間讓你為我擔心了。”
楚林訓的辦公室內。
黎破曉留在了外麵,楚林訓和剛剛做完全身檢查的江俊夕相對而坐,楚林訓的目光在江俊夕明顯瘦下來的麵龐上掃過,他的目光中帶著一個醫生特有的敏銳。
“你最近身體怎麼樣?”
“沒什麼變化。”
江俊夕的聲音帶著稍微的沙啞,他在刻意躲避著什麼,“和平常一樣,我準備接著喝你給我的中藥,你今天……再給我開一點藥吧。”
楚林訓的目光在江俊夕微微腫起來的咽喉處停留了片刻。
他從辦公桌前站起來,走到江俊夕的麵前,看著江俊夕那輕鬆的笑容,楚林訓的鼻子忽然有些發酸,他低聲說道:
“把手臂伸出來給我看。”
江俊夕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無法麵對楚林訓認真的目光,隻能默然地低下頭,靜靜地說道:
“我真的很好。”
楚林訓沒有說話,他拿起了江俊夕的右手臂,然後將俊夕的衣袖挽上去,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一切正如他所料,江俊夕的手臂上已經開出現帶狀皰疹。
這是惡化的前兆。
楚林訓放下了江俊夕的手臂。
江俊夕沉默地低頭把衣袖挽下,遮擋自己難看醜陋的手臂,他靜靜地別過頭,輕輕地抿住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我會馬上聯係宇南市帝垣醫院的院長,把你送到那裏的艾滋病研究臨床基地去。”
向來都是雷厲風行的楚林訓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疊資料交給江俊夕,“這些都是艾滋病研究基地的資料,你認真了解一下,做好去的準備。”
江俊夕默然地拿著那些資料。
那些涼涼的紙頁上,寫著關於艾滋病研究臨床基地的全部信息,還有最新的藥物和治療方法,詳盡的讓人可以一眼看到艾滋病的可怕。
江俊夕微微苦笑。
良久,坐在辦公桌前的江俊夕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楚林訓,他看著站在窗前的楚林訓,眼眸裏出現一片濕潤的憂傷。
“楚醫師,我想要問你一個問題。”
楚林訓看他。
冬日裏的溫暖陽光照進來。
麵對著大窗的江俊夕,他的麵孔有著雪花般冰冷的顏色,含淚的眼眸中一片水晶般晶瑩剔透,瘦弱的身體讓他看起來像個泡沫一般易碎。
“如果……到了臨床基地……我是不是就不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江俊夕捏著那幾頁資料,恍若虛無一般地微笑著,“就像是泰國的天堂之家,收留那些快要死的人,我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死……我不想去那個地方……”
楚林訓的身體無聲地一震,他凝注著江俊夕,眼前的這個少年的平靜卻讓他覺得自己有一種窒息般的挫敗感。
陽光中。
“你告訴我……”
坐在椅子上的江俊夕寧靜得仿佛不再呼吸,他認真地看著楚林訓,蒼白的笑容顫抖無力,微弱沙啞的聲音一片艱難的哽咽。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醫院的花園裏。
來這裏休息的黎破曉居然發現了一隻已經化為白色的蒲公英花種子,她開心地一笑,彎腰摘下了蒲公英,將潔白的小絨球一般的蒲公英送到嘴邊,用力的一吹,蒲公英種子便搖搖晃晃地飛向蔚藍的天空。
如水晶般晶瑩的光芒中。
透明純白色的蒲公英種子漫天飛舞,猶如純淨無瑕的純白色的天使。
“對不起,你是常青高中的學生?”
她的身邊忽然傳來男孩子的聲音,黎破曉回頭,看到了一個大約十五歲左右的男孩子站在自己的身邊,男孩子的麵孔出奇清秀,但臉色卻是蒼白,眼珠漆黑漆黑,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
黎破曉微笑,“對啊,我是常青高中的學生。”
“太好了,我叫徐家樂,”清秀男生有點不好意思,“我一直都想考常青高中,成為常青高中的學生是我的夢想,到時候就能跟學姐你穿一樣的製服了。”
“可是……你生病了?”黎破曉遲疑地看著他身上穿的病號服。
“跟同學踢足球的時候扭傷了腳。”徐家樂不好意思地笑笑,對黎破曉很是尊敬,“學姐你怎麼會在醫院裏?也是身體不舒服嗎?”
“我陪朋友來。”
黎破曉微笑,邊說邊指了指徐家樂的身後,“如果你真的那麼想上常青高中,那你就要更殷勤的叫他學長哦。”
江俊夕走到了黎破曉的麵前。
黎破曉背著手笑眯眯地看著江俊夕,“怎麼樣?楚醫師有沒有因為你這段時間的‘出逃’教訓你?他說你的身體怎樣?”
“一切都還好。”
江俊夕溫和地笑笑,黎破曉注意到他的手裏捏著的幾頁資料,她好奇地看過去,“這是什麼啊?楚醫師給你的?”
江俊夕才發現自己的手指發硬,他居然一直都死死地卡著那幾頁資料,在黎破曉看過來的時候,他的心沒來由的一慌。
“沒……沒什麼。”
江俊夕慌忙將那幾頁紙塞到了一旁的垃圾箱裏,黎破曉怔怔地看著被他扔掉的那幾頁資料,她疑惑地看著江俊夕,但是在他們的身邊,徐家樂終於忍不住插到他們中間說話了。
“江俊夕學長好,我是想要考常青高中的徐家樂。”
江俊夕微帶詫異地看向徐家樂,而徐家樂卻將比肩站立的江俊夕和黎破曉看了一遍,眼裏頓時充滿了促狹的笑意。
“學長和學姐是情侶吧,看上去真是太般配了。”
“般配?”
一聽這話,黎破曉的臉上立刻出現了調皮的笑容,“我們真的看上去很般配嗎?”她興奮地用手肘捅沉默下來的江俊夕。
“俊夕哥,聽到沒有?他說我們很像情侶呢。”
她太過興奮的用手肘把江俊夕捅了個趔趄,“聽到沒有?聽到沒有?又開始不好意思了對不對?!”
“黎破曉!”
江俊夕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在站穩之後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鬧了,而黎破曉卻笑得更加開心了。
她就知道,隻要一說到這個話題,靦腆的江俊夕就會臉紅得像個番茄,而她就喜歡看江俊夕臉紅的樣子,跟一個小女孩一樣。
黎破曉不說了,但開始一個勁地偷笑。
滿麵通紅的江俊夕無奈地揉揉鼻子,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黎破曉,你是女生,臉皮怎麼這麼厚?”
黎破曉吐吐舌頭,“你臉皮那麼薄,那我也就隻能臉皮厚了,不然,等俊夕哥對我表白的時候,我就變成老姑娘了。”
“我……我為什麼要對你表白?!”
“因為你喜歡我啊,真是的,這還用問!”
當這樣的爭論大有愈演愈烈的時候,站在二人麵前的徐家樂便認定了他們是情侶關係,為了停止他們的爭吵,徐家樂更是熱心的建議。
“俊夕學長,什麼時候我們一起踢足球吧?我足球踢的特別好,是我們初三年級的隊長呢。”
“這種事情等以後再約啦。”
黎破曉最先打斷了他的提議,拉起江俊夕的手臂,眼眸明亮,“我和俊夕哥要回去了呢,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哦。”
徐家樂看著黎破曉拉起了江俊夕的手,意味深長地笑起來,“是,我明白了,還是約會比較重要啊。”
“對,對。”一語點中黎破曉的下懷,她快速點頭的樣子就像是雞啄米,“徐家樂你這麼聰明,一定可以考上常青高中的哦。”
黎破曉笑起來的樣子燦爛如盛開的花。
江俊夕的麵頰已經漲紅,他有點惱羞有點無奈地從黎破曉的手裏抽出自己的手,轉頭就走。
“俊夕哥,等我啦。”
黎破曉手臂一空,轉頭就看到江俊夕已經朝前走了,她慌忙跟上去,再跑了幾步之後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跑回到垃圾桶前,伸手進去把江俊夕扔進去的那幾頁資料又重新揀了回來。
“你……”徐家樂吃驚地看著黎破曉一係列的舉動。
“不要吵。”
黎破曉在急忙中還不忘做一個“噓”的手勢,將資料放在自己的包包裏,轉頭去追已經走出去的江俊夕,拉住江俊夕的手,一臉小無賴的樣子對他笑著。
江俊夕每次都會瞪她一眼,再抽回自己的手。
但每一次,笑眯眯的黎破曉都會鍥而不舍地再次抓住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裏,強迫他握住。
徐家樂看著他二人走遠。
他們相攜的身影在溫暖的冬日陽光裏分外醒目和美麗,十五歲的徐家樂揉揉頭發,清朗的麵孔上都是帥氣的笑容。
“看起來,他們果然很般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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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黎家的溫室花房內。
江俊夕照例在打理著那些花花草草,而黎破曉坐在一旁的桌子上看書,她時不時會抬起頭來看江俊夕一眼,眼裏閃動著淡淡的遲疑。
“我查了一下,從我們這裏到宇南市,如果坐車的話,大概要兩個小時左右。”
正在看書的黎破曉忽然笑著說了一句。
江俊夕手中的動作一頓,他的目光在刹那間黯然,長長的身影立在了花架前,如僵住般一動也不動。
黎破曉眼珠明亮,仿佛沒有察覺到俊夕的黯然,“如果我想去看你,隻要兩個小時後就可以見到你,而且……就像是感冒之類的疾病一樣,早一點接受治療,就一定可以早一點好起來,那裏的醫院,總歸常青市的醫院要好很多很多。”
江俊夕轉頭,漆黑的眼眸裏有著脆弱的固執,“黎破曉,你看過那些資料了?”
“嗯。”
黎破曉居然點頭承認,她的臉上有著平靜而又自然的神情,“我看過之後,感覺很開心,不,應該說,我覺得非常非常開心,因為我終於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治療俊夕哥的病。”
“別說了,我不會去的。”江俊夕轉回頭來不看她。
他沉默了一下,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然後一言不發地拿起一旁的水壺,為那些擺在花架前的盆栽澆水,清涼的水澆在一片片花葉上,花葉變得更加鮮豔起來。
他在花架前忙忙碌碌。
“俊夕哥……”
黎破曉看著他的背影,聲音溫和起來,“為什麼要抗拒去更大的醫院呢?楚醫師都給你安排好了,他是真的想要幫你,說不定在那個研究基地裏,就會有攻克艾滋病的藥物,也說不定在俊夕哥你與病魔抗爭的時候,就會有人研發出艾滋病疫苗……”
水流嘩嘩地澆在了盆栽上。
江俊夕沉默地逐個給花澆水,甚至有些花已經澆透了水,他還是澆下去,漫溢的水花濺到他的衣服上,他的麵孔上。
“俊夕哥。”
黎破曉合上課本,她不再對他嘻嘻哈哈,而是用很鄭重很認真的態度對他說,“你去楚醫生說的那個研究基地好不好?我不想讓你拖延自己的病情,一旦……病情惡化了……”